“你是什么人？”
蒙得并没有老老实实的遵从少女的指示，而是从腰间抽出用以防身的短剑，摆出防御的架势，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对方。
少女显得有些意外，她朝着不远处跪坐在上的老人咧了咧嘴，然后向着蒙得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
“其实你无需对这里的一切抱有任何戒备的，既然这里是翡冷翠地下，那就意味着我们并不会在这里对你动手，而且……”
少女说到这里顿了顿，她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蒙得，微微眯起的眼中射出的目光显得越发肆无忌惮，仿佛在观摩一件不曾见过的稀奇艺术品。
“……如果我想要动手，就算你再怎么戒备都是徒劳的。”
寒意，宛若毒蛇般痛彻心扉的寒意，刹那间如同凛冬的暴雪，铺天盖地的将蒙得的身心全部掩埋。
他略微失神，手中的短剑也悄然垂下。
蒙得很清楚眼前这位不知名少女的言辞并没有夸大，或者说从见到那位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老人开始，他就已经明明白白的了解到，在这个地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似乎感觉到蒙得已经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赞许的微笑。她展开双臂，对着蒙得行了一个仿佛上个世代的古老贵族礼。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米兰，是这个秘境的守护者。同时，我是那边那位艾墨德神父的誓约者。当然，更是如你所想，我，就是这座支撑着威尔森联合王国存在的圣山的本身。”
刹那间，天顶的圣光如絮，飘摇在偌大的地底世界，纯白的少女沐浴在如此光辉中，恍若神明降世。
在这片并不算耀眼，但却足以令人为之惊叹的光景里，蒙得眯起了双眼。他仿佛看见了，那世界之巅伊苏大雪山上那一抹最耀眼的银白。
这是现世的奇迹，古老炼金术的余晖，即便穷途末路，却也依旧如斯耀眼夺目。
蒙得突然间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光华弥漫的地底世界，眯了眯眼，微微愣神，旋即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男人的嘴角再度浮现出一抹微笑，他迅速收起手中的短剑，然后，对着眼前的少女俯下身，恭敬的行礼。
“教廷新进封号骑士，葬魂牧师蒙得，见过导师。”
米兰看着眼前的男人，即便他的腰杆弯曲，即便他俯身站在自己的面前，都无法掩盖住他那风姿绰约的一身傲骨。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蒙得的一生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富大贵，更没有体验过身处高位的感觉，因此他也没有对于贵族之间交集与礼节的了解。更别说刚刚眼前的这位少女，更是用上了蒙得闻所未闻的行礼方式。
长期以来的奔波令蒙得根本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长期驻足，他就像是一个幽灵，一个嗜血的幽灵，只是为了狩猎波西米亚的猎物而存在。
所以，就算是那些当地贵族为他举办的晚会，他都从来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去参加。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对于礼仪这方面，相比起常年居住在圣山之上的王国贵族，蒙得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所以，此时此刻，在传说之中的圣山之灵，教廷的最后防线，艾默德神父的誓约者米兰的面前，蒙得只是习惯性的做出了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动作。
开战礼！
向着圣山开战，向着古老的，传承数千年数万年的秩序开战，犹如飞蛾扑火，犹如螳臂当车。
这是何等的无知，又是何等的无畏啊！
少女不愧是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永生之人，面对这样的无理之举，她仅仅是愣了一下，抿住嘴唇，随即脸上绽放出深意。
她双手背在身后，脚尖点地，转向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艾默德神父，唇齿间，是眉飞色舞。
“呵，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呢！”
她仿佛是轻轻呢喃，但伴随着她的低语，整个地底乃至于整个圣山都仿佛在此刻轻轻颤动。
她猛然间扬起头，阳光穿透天顶的那一道裂隙处，溢出的白光仿佛产生了实质性的破碎，仿佛世界崩塌，片片白羽零落坠下。
米兰抬起手，只是轻轻一招，下一刻，似乎是空间扭曲重叠，蒙得的身影突兀的落在了祭坛的中央。
就好像，他应该在那里，他本来就在那里一样。
少女站在古老祭坛的边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不知所措的蒙得，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像是盛着北地千年的冰雪，深沉的冷漠直抵他人灵魂深处。
他本来就做错了，对着圣山之灵宣战，也是意味着对着教廷宣战，倘若有裁决者在这里的话，这种叛教之罪恐怕即便是火刑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
但是，他这是向教廷宣战，向所有人宣战。
他这一生，只为了向阻拦自己的人宣战。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近千年没有情绪波动的她，在此时此刻双手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她不以为意，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峥嵘。
“我以为，教廷这一次来的人，照样是那种毫无作为的自诩贵族的低劣蛀虫。假如你是那样的人的话，早在你刚刚开口，我就已经把你轰出去了。
不过……你也只是勉勉强强摸到了合格的那个门槛而已。但是即便如此，你冒犯了我，冒犯了圣山，冒犯了教廷，我理所当然应该施以惩戒。”
是的，惩戒。
虽然少女的脸上并无被冒犯产生的任何恼羞成怒的心绪，虽然似乎是因为冒犯，少女的心情一片大好，但她对着蒙得，对着祭坛，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歇。
伴随着少女手印翻转，一道幽蓝色的光芒陡然间疾射出去，毫无滞碍的落在了蒙得的眉心。
下一刻，仿佛有寒冰凝结，幽蓝色的光华在蒙得的眉心凝聚，漫入双眼侵入百骸，最终消失不见。
“这是……”
就好像是炎炎夏日陡然间坠入冰窖，蒙得的精神前所未有的舒畅，曾几何时，过往虚幻的荣光与深埋心底的仇恨交织成烈火，蒙蔽了他的双眼，从那时开始，蒙得就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此需要用一张面具或是兜帽来遮掩。
但是现在……蒙得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高傲的少女。
少女俯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臂，浅笑着朝着蒙得走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
蒙得环顾四周，从刚刚开始身为誓约者的艾默德神父就没有了任何声响，他并不是死了，只是对于圣山之灵勾结外人这件事情选择性的冷眼旁观。
身为一个导师，他倒也算的上的是出乎意料的不合格。
但是作为一个教廷职员，作为圣山的誓约者，艾默德神父却也在此时此刻表明出了含糊的立场。
“加入我们！”
仅仅是短暂的思考时间，少女的手就已经牵上了蒙得的手。
并没有什么软玉温香的感触，入手只是一片冰凉，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却又出乎意料的柔软。
有点像自己女儿的手。
蒙得这么想着，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米兰的要求。
虽说这是一场考核，只是为了面见导师并且进行为期不长的一个修行，但是对于某些导师诡异的修行方法来说，死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即便是蒙得死在了这里，教皇也不会因为一个已死之人而去苛责一个对王国有着重大意义的导师。
更何况艾默德神父还守护着圣山。
见到蒙得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米兰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大的惊喜，她只是转过身子，默默地看向不知何时蜷缩在祭坛边缘椅子上的艾默德神父。
面对少女的目光，神父只是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如你所愿，上峰不会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的。”
少女点了点头，她深深看了眼蒙得，像是要把他的模样记进脑海里似的，然后闭上了双眼，酝酿着磅礴的气势。
随后，陡然间，她的身形拔高，扶摇直上，仿佛携带着奔腾的法力洪流，猛然悬浮在了祭坛的天顶。
随即，她低下头，俯视着这片古老的废墟，口中庄严的祷告回荡在寂静的空间内，天顶的阳光似乎要崩塌开来，白色的乱流在少女的身畔穿插奔走。
在淹没世界般的流光之中，少女庄严肃穆的像是神话之中的诸王，对着天地起誓。
刹那间，古老的声音穿透岁月与时间，以一种晦涩的，却又简单易懂的方式，直接在蒙得的耳边炸裂开来。
他的嘴脸溢出一丝鲜血。
他张大了嘴巴，试图从着撕裂的声音中找寻，找寻少女庄严的宣告，找寻自己的存在。
随后，他听到了……
“我，以圣父米兰之名在此宣告，
诸神立足于天上，而我行走于地上。
我以晨曦宣告黎明，我以黄昏宣告夜晚。
我立足于树上，就如同树依附于大地上。
树是我的权柄，也是我的力量。
因此我可以宣告，以此树之叶，赋予眼前之人，同命之力。
此可为……
……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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