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
她只打算找李展鹏报仇，可没等她动手，就被潼关的蛇妖发现，封在井里，日夜炼化。
散溢的黑雾是聚煞生煞的副产物，让人出现幻觉小小昏迷一场，最严重不过如患风寒难受一阵。
我们的猜测错了一大半。
什么将军府里的百十条人命危在旦夕啊，什么厉鬼索命啊。
索命倒是真的，不过只要罪魁祸首的项上人头。
对府里威胁最大的蛇妖反而被姑娘赶跑。
怪不得卦象的一线生机指向井里。
指的原来是她啊。
细细想想，这傻姑娘修为高绝，寥寥几次出手，就教训了几位禅师，对王午、李十更可以痛下杀手，却还是放了他们一马，她本就不欲伤人性命。
我并肩坐在她身侧，抬头看了看井外的月亮，遍照古今。
多少爱恨情仇、国破家亡？
她的一生或许不是最悲惨的，也可能并不壮烈，却能触动人心底的某处柔软，闪烁着人性中最温暖的光芒。
正因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才让我觉得世间美好。
觉得应该为他们做些事情，不至于一世浑浑噩噩。
所以，
“姑娘，我来为你报仇吧。”
她吸了吸微微发红的鼻子，道：“你、你骗人......”
“说一句最常见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姑娘抹着脸，颤抖的肩膀平息下来，好奇道：“道士不是不能杀生吗？”
我点头笑道：“是不杀生啊，可修炼成仙，多少会有降妖伏魔的手段，你听我说，像是把人压在山下几百年啊、抽筋剥皮啊、天打雷劈啊、三昧火烧啊......只要把握好度不伤性命，还不是任修为高的仙家随意拿捏？”
“神仙不都是自在逍遥、超凡脱俗的吗？怎会像个无赖？”
她眼眸笼着一汪秋水，唇边渐展开笑，如雨后天晴，像是卸去了许多沉重的东西，那些经历化作沉淀，令这笑容愈发清澈明媚。
“神仙不就是无赖？撒泼打滚，蛮不讲理。”我摇摇头。
“人家神仙至少神通广大，蛮不讲理也有蛮不讲理的底气，道长一介凡人，如何为我报仇？还是算了吧......古语有云，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抱膝，偏着头，淡淡笑道。
“这不公平。”
她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盯着她精致的面庞，道：“好人怎能没有好报？”
“姑娘你没有错，而他们欠了你、这世间欠了你一句对不起。”
“我要替你讨一个公道。”
“至少不能让你离开世间时，仍对世事满心绝望。”
红衣姑娘看着道长的眼睛，风月处览人无数，真心实意、鬼话连篇她一眼便知。
“道长若不出家，定会有很多女子喜欢呢......”
我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况且我的凡人两字要带个引号，姑娘你看不出来。”
她微微一怔，随即有点担忧问：“既然如此，道长你出手对凡人施法，不会有危险吧......我看书里说过道心破碎、修为大损......”
这姑娘，生前不为自己着想，死后也没有想过，对害得自己死了的凶手，一句没关系、一句算了，风轻云淡，想来决定报仇也下了好久的决心，自己帮忙她反而还要为我担忧......你是要好到天上去啊？
我没好气道：“侠客话本里说的都是假的，哪会这么轻易就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何况像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再不帮忙，就真的是狼心狗肺，苍天无眼了。
我脱下道袍，开始捡起地上的枯骨。
才三天不到的时间，井内汇聚起的阴气煞气，便将她的血肉身躯化作尘沙，余下一副苍黄枯骨。
姑娘默默望着剩单薄里衣的道长为她收敛尸身。
静静起身，俯首深深一拜。
背对女子收敛枯骨，我说：“姑娘，你生前还有什么愿望？尽管说，我替你完成。”
她想了很久，支支吾吾道：“爹、娘他们辛苦了一辈子，也没享过福，还有弟弟，他那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他很乖的，一个人照顾家里肯定更辛苦，我听说人不只有一辈子，会投胎转世，所以啊，道长，他们已经投胎的话，能不能让他们这辈子平安幸福？若还没有投胎转世，能不能保佑他们觅得一个好人家？不需要多富贵，只要很爱很爱他们就行了。”
我将她的尸骨包裹起来，系在身前。
“我答应你，你父母幼弟这一世幸福安康。”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她心里莫名安定。
“送我上去吧。”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一袭红衣，托着我飘然出井。
我怀抱枯骨，望了眼面对着瘫坐在地上的青年，那青烟构成的男子。
而后迈步前行。
她似乎想起什么，朝那背影开口道：“对了！道长，你不曾知我名讳，保佑他们是不是很困难啊？”
我摆摆手，“早知道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是个配得上你的好名字。”
白露略微有些讶异，自从被卖入青楼起，都是被人以艺名称呼，原名从未和人说过，不过，她终于想起，为何对这道长有些眼熟了。
记得时常被关在楼里，那扇窗面朝的大街上，总有个懒洋洋的道士经过，眼珠子偶尔往楼上瞄一眼，被自己发现，狠狠一瞪又马上回过头一本正经。
会捏捏腰间钱袋，似在为生活奔波，愁啊愁。
更不敢上青楼。
记得自己曾经骂过一句“臭道士”。
他在楼下，我在楼上。
相逢不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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