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冰冷的阴风吹过,青年淡淡看着,任由阴风吹卷,玉符内飘散出的淡淡青烟自行接下如刀阴风。
李展鹏苍白着脸看着自己兄长大展神威,不敢动弹,不敢说话。
青年挥手,长袖再化青烟,于空中散成千万缕,一丝丝一缕缕分化如发丝,捆住红衣女鬼。
她状若疯癫,青丝束缚下的娇躯不断挣扎,绷紧颠抖着尽力前倾。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何我连报仇都要有人阻拦!”
“为何你们就能自诩清白无辜!冷眼旁观他人生死!”
青年遥遥一指,低声道:“命数如此。”
一根根青丝爆鸣崩断,一袭红衣倒飞而出,落入井中。
这一下,几乎消去了她全部阴煞。
灰飞烟灭在即。
可在擦肩之际,我望见她眼角晶莹。
一滴泪。
她在为什么而哭?
这般自杀似的攻势,为的什么?
我拍了拍小喵的手,站直身子,背后的伤势应该好得七七八八了。
闭目,掐指,算命。
我想看一些东西。
哪怕损命折寿。
记忆里,有个身穿破旧麻衣的小丫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
爹娘在地里做农活,小小的、爱哭的跟屁虫在身后咿咿呀呀,伴随着肚子偶尔一饿一饿的,那就是她仅存的童年记忆。
“弟弟、弟弟别哭,姐姐教你剑术吧,早上说书先生讲的剑侠可帅气啦!”
两个小娃娃,从泥地里捡一根树枝作剑,就能兴高采烈地玩上一整天。
开心的时候肚子是不会饿的,弟弟也不会再哭,因为自己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当帅气的剑侠,就不能动不动哭鼻子。
或许要以身作则,抓虫、抓泥鳅、在溪里抓小螃蟹、爬树掏鸟窝,自己不论怎么摔、怎么弄得脏兮兮的,都会露出笑容,将辛苦半天的成果展现给弟弟看。
他拿起小蟋蟀、小泥鳅时,会激动得哇哇大叫,两眼都在放光。
这时候,她心里会有满满满满的自豪,就像成为厉害剑侠的心情一般。
回到那间小小的茅屋里,娘亲会笑着帮自己擦身子,熬好稀粥,等爹爹回来。
爹爹是个憨厚老实的男子,每次傍晚耕种完回来,都会给他们带来茅草编织的小玩意儿,小草鞋、小风车、小草帽啊,她会不由得气馁,爹爹比自己厉害多啦。
那名男子就会笑着安慰道:“露儿比爹爹厉害,会帮爹娘照顾弟弟,陪弟弟玩,你看,让爱哭的小秋天天笑嘻嘻的,这比什么都厉害!”
弟弟扬起头,兴奋道:“姐姐什么都会!最厉害了!”
“哼哼,我以后可是要当剑侠的!”
吃完不怎么饱腹的晚饭,他们会并排躺在床上,听着娘亲哗啦哗啦的机杼声入睡。
记得那些个夜晚,爹爹打鼾的声音真沉啊。
————
天不遂人愿。
那一年大旱。
地里颗粒不收。
往常觉得顶天立地高大无比的爹爹病倒了。
娘亲将家里所有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出去,却只够大夫抓几副药,爹爹躺在床上日渐消瘦,娘亲以泪洗面,两鬓斑白。
两个小娃娃就帮娘亲洗衣、扫地,一起跑去几里远的山里挖野菜。
七八岁的小姑娘,五六岁的小娃娃,每日脚掌都磨起了泡。
弟弟每次受不了哭起来的时候,她就把小小的草篓叠起背在身前,再背起弟弟,给他加油打气:“弟弟别哭啊,爹爹生病了,娘亲身体也不好,他们再看到弟弟哭的话,肯定会更加难受啊。”
“呜、呜,姐姐,难受是什么意思?”
“唔......像我们饿着肚子去抓小蟋蟀,又饿又热,我们小,难受小小的,爹娘难受肯定大大的。”
“哦,姐姐我不哭了。”
她忍着痛,咬着牙,多少次看着草篓里稀少的野菜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饿着肚子,把熬好的稀粥尽量分给娘和弟弟,自己碗里只有依稀几颗麦粒。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娘身体虚弱,弟弟又在长身子,自己吃少点就好了。
那个酷暑,村子里很多叔叔伯伯背井离乡,自此再也见不到了,或许还有好好的活着,或许已经倒在了路上,更多的村民卖儿卖妻,路边瘫坐着面黄肌瘦的绝望的乡亲。
他们求神拜佛。
天不应。
————
爹爹没能熬过那个夏天。
他们和娘亲一起将爹爹埋在了山里。
堆起小小的土坟。
站在爹爹的墓前,他们十指伤痕累累,砂石黏在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娘亲仿佛被抽去了脊椎,整个人垮了下来,变得毫无生气。
弟弟在哭。
或许是因为痛,或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爹爹。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站起来,撑起这个家。
那一年,她七岁。
————
八月白露,天仍未雨。
河道龟裂,百里寸草不生。
娘亲牵着她的手来到城里。
她跪下来抱着自己,泪如雨下,这个瘦弱的女子一直在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弟弟在一边大哭,他是第一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我的乖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弟弟、你娘亲做不到,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最后娘亲说了些什么?
她木木的,没有听进去。
只在最后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给娘亲一个怀抱。
不用担心。
娘将她交给了牙婆。
在说书先生的口中,这类人都是坏的流油,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可自己不跟着走,娘亲、弟弟,大家都会饿死。
她忽然觉得,这时就算自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侠客,也提不起剑来。
那个晚上,一群孩子挤在一个杂物间里,屋子里充满了潮湿发霉的味道,只有一个天窗,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大家都在哭。
只有她抬头望着月亮。
喃喃道:“娘、弟弟,你们要好好的,等我回家。”
————
几经辗转,她被卖入了青楼。
第一次跟着学描眉画红妆,她给自己抹了厚厚一层粉,那些胭脂噗嗤噗嗤往下掉。
惹得楼里的大姨提鞭狠狠抽她掌心。
其他做不好的姑娘都在哭,因为疼。
只有她在笑,不以为意。
比起以前顶着烈日爬山挖野菜,这可轻松多啦。
她们在学跳舞,学摆腰肢,自己在一边偷偷摸摸看藏着的话本。
然后又用小刀削了一把木剑,在一边舞剑。
最后被大姨关着饿了三天肚子。
还是屋子里的天窗,同样的月色。
她蜷缩着身子,感受着熟悉的饥饿,望着月亮,想着远方的娘亲有没有好好的,弟弟今年应该长大多少啦,笑着睡去。
————
青楼里的日子不好过。
第一次大姨让她接客,她给了客人一脚断子绝孙,两巴掌连环耳光。
然后是楼内仆役的拳打脚踢,被扔进小黑屋里。
在楼里的日子大抵就是被打、被饿、被关。
出逃,又被抓了回来,继续关,继续饿。
渐渐被疏远。
也因为性子烈,居然还有了点小名声。
哈,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客?
反抗最激烈的一次,她硬生生咬掉了对方的耳朵,鲜血淋漓,畅快大笑。
她亲眼看见这些人眼里的惊惧,他们怕血。
他们怕死。
可谁不怕呀。
每天睁眼,都胆战心惊,多少次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待她有了点小积蓄,托人回村子里帮忙找自己的娘亲。
那天她满怀期盼。
最后传来的消息却让她愣在了原地,在房里看了一宿月光。
他们是在一个冬天离开的。
娘亲抱着孩子。
她在白天买了一包砒霜。
熬了粥。
被发现时尸身已然臭不可闻。
那个冬天,真是好冷好冷啊。
————
富贵大家不会理睬远在天边,小村子里乡民的死活。
天下哪里哪里大旱、哪里哪里大涝。
他们还是腆着肚子上青楼。
挥金如土,山珍海宴。
城里城外,天壤之别。
她穿一袭红衣,冷眼相对。
可最后,还是被人拉入府,一脚一脚一脚,伴着猖狂大笑,踹进了枯井里。
月光从井口照进来。
年年相似。
她错了吗?
打小不哭不闹,从不奢求些什么,是她错了吗?孩子就应该任性点,多撒娇?
她错了吗?
爹爹生病时是自己照顾得不够周到?娘亲伤心时是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她错了吗?
被卖入青楼就该听话顺从,做着肮脏的皮肉生意?任人打骂?
她错了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叫她收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不明白。
如果说死不瞑目,化为怨魂厉鬼需要滔天之恨,那她大抵是恨的。
她不恨身世贫穷、不恨爹娘幼弟、不恨苍生欲望。
她恨自己。
会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好,以至于一家人走投无路。
她恨苍天。
恨人力不及天数,恨天无道,有情众生脱不得命数樊笼,一辈子在求一个风调雨顺。
一样的月光。
她躺在井里,周身黑气不断地散去。
魂飞魄散啊。
其实不怎么害怕。
比起在青楼暗地里瑟瑟发抖的日子,可能还更轻松些。
井口忽地一黯。
她张开眼,愕然地看着趴在井边,朝她伸手的道长。
一直懒懒散散的道长笑得温柔。
“姑娘你啊,报仇还没成功,怎能轻言放弃?”
不知怎的,眼泪居然自己流了下来。
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报仇了......没关系的。”
我笑意玩味,“我看到的姑娘可是个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好姑娘啊。”
她拼命擦着眼泪,可一直止不住,连鼻涕也流了出来。
“我、我......”
我跳下井里。
井内一具枯骨。
一袭红衣靠着井壁梨花带雨。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点害羞道:“虽然晚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
“姑娘,你没有错!”
“你从来没有错!”
“小时候不哭不闹不撒娇,这很好!”
“照顾生病的爹娘,照顾弟弟,这也很好!”
“坚持着自己的意志,不为他人动摇,这更好了!”
“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好的姑娘!”
“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
“所以,我来帮你报仇吧。”
她抬起头,红着眼粲然一笑,鼻涕啊眼泪的,却不妨碍我觉着这个笑容,
世间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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