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长安城西门的大街上，入眼就是一家铺子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挤杂杂。
人声鼎沸，清一色求神仙救苦救难的话语。
“先生请教我如何能得良配？”
“求福、求福！”
“先生我求姻缘。”
“今年考科举如何？”
“将军府夜有鬼啸，恳请先生出手。”
“哎呀，俺家旺财掉毛了，先生能帮俺驱驱邪吗？”
“......”
挤在人堆外，一种狂热的气氛传来，就这人气而言，能让老百姓打心眼相信的手段，实力非凡。指不定一张嘴可颠倒黑白，起死回生，忽悠强劲。
我劝李老鬼道：“看着是个厉害角色，要不算了？”
李老鬼老神在在，似乎胸有成竹，“莫小子，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且看老道怎么揭穿这江湖骗子！”
“喵，人好多啊！”小喵牵着我的衣角，一脸兴奋。
“嘿，人再多又如何？人越多，被揭穿之后名声毁得更快，骂得更多，甚好。”李老鬼鼻孔朝天，让我俩退后，径直往人群走去，“你们看好了，老道是如何嘴辩神课先生，说禅论妙！”
然后他走到人群外围。
然后他轻咳两声。
然后他高喊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话音被人声淹没。
之后他往回走来。
之后他量好距离。
之后他奔跑冲刺。
之后他撞上人墙。
之后他就倒下了！
我蹲在李老鬼面前，善心劝解：“得了吧，你连见人家一面都做不到，还是回算命街守着摊子等生意比较好。”
李老鬼爬起身，恨恨道：“这些乡野愚夫！就这么挡住一场精彩的比斗！可惜了，这招我本来想用在胜负手的。”
但见他从腰间摸出一张黄纸，上写几个古篆。
李老鬼左手手心向上，以次伸出食指、小指、大指，端的是道家三山诀，右手符箓便燃起无根之火，化为飞絮。
苗小喵顿时就跪了，惊呼：“神、神仙！喵、喵喵喵！”
我一拍她那不学无术的小脑袋，解释道：“丢人，这哪是什么神仙！道士的小法术而已，多用于治病救人，最厉害就有个召神劾鬼、镇魔降妖的雷符。”
不过，符咒作为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是修道者与上天对话的媒介和渠道，若能使符箓生效，让九天神煞为之所用，役神驱鬼以达到祈福禳灾、祛病救人的目的，基本已经迈出长生的一脚了。
我神情复杂地望着李老鬼负手而立，口吐天音。
一道传声符，
将老道那略微沙哑的嗓音扩大千万倍，有如天神发音，使人耳鸣洪钟。
“敢问神课先生袁守城，可敢与老道一论玄机妙理？卜算天运命数？”
铺子里同样传来一道清脆大笑，“有何不敢？！先生请进！”
周围人捂耳，带着崇敬、艳羡的目光看来。
人群倏然分开一条道路，李老鬼白衣飘飘，如仙人尘世而行。
跟着老道进门，我虎躯一震。
紧接四处张望，虎躯再震。
末了回望主人，虎躯三震。
只因第一眼，店里地上铺着厚实虎皮绒毯，地板桌椅皆是珍贵黄花梨木铺就，入门便闻松香脂与莞香混合而成的神香之味，这可是神仙供品，有一两一黄金之称，香气清淡不媚，能令人平心静气，是修道者修行时的绝佳辅助，也是非富贵豪奢达官显贵难求的无上珍品。
第二眼环视，只见左六韬帖，右太一生水法帖，中间一副道德经开篇十二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法度森严，四壁珠玑。店铺中间还立一近人高的阴阳鱼鹤顶香炉，香烟袅袅。
第三眼，便是座上之人，手边一端溪古砚，素手握霜豪大笔，正蕴金烟秀墨，此人眉如远山，一点红枣，俊美非凡，一眼不知雌雄。
李老鬼明显也被这富贵之气震撼住，呆呆凝立了片刻。
“给先生奉茶。”
等到那男女不明的神课先生开口，我们这才回过神来。
李老鬼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落座。
小喵对满室富丽堂皇不感兴趣，反而一直盯着角落的鱼篓，蠢蠢欲动。
按住小猫妖，我不禁暗暗赞叹一声，李老鬼不愧是深谙木野狐巷弄之道的小人，双目放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更衬得深不可测，显现出神仙出尘气象，与那娘娘腔道人的雍容华贵分庭抗礼。
袁守城拱手笑问：“道长有何指教？”
李老鬼笑而不语，玄之又玄。
我在一旁扯着嗓子，变换声线帮忙圆场：“既然神课先生以卜算闻名，不如就算算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李老鬼暗中报以感激目光，我以鄙视回礼。
袁守城扫了我一眼，点头道：“有道理。”
旋即他（？）左手一翻，凭空化出一六壬阵盘，狭长的丹凤眸子一眯，右手提笔往纸上书写几道术书，落笔之快、准、稳令人叹为观止。
小喵又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开口解释：“这是六壬推算，以无极生太极，是由月相推至干支，再结合天盘推算的占术，难度极大，因为其中同算岁月日时，而岁时为万，月时为千，日时为百，时时为十，五行求数，数求五行。课体虽有一定，但信息的变化千万，要从不断变化的时序中算得一卦，很难，若算出来了，结果不是谬之千里，便是精准无比。观他（？）落笔沉稳有数，我觉得是后者。”
老道脸色一沉，六壬占术？他也有所耳闻，但那都是几座山上真人用的高端玩法，更有说因难度极大已经失传，不料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切实的用法，不由得双目一凝，想要偷学一星半点，可观之不过几息，便头昏眼胀，不得其解。
店外围观群众一阵哗然，丫的，瞬间让我觉得自己是官方解说。
同时，我也担心起来，蒙骗这么一个高手，老道你可别出事啊。
片刻后，袁守城停笔，嘴角一翘，道：“道长原意是前来挑战！”
李老鬼点头不语。
店外瞬间爆发一阵激烈喧闹，不用回头我都知道他们想着让两人打起来。
神仙斗法？
那可百年难遇。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有一个水货。
打不起来。
袁守城将毛笔搁在笔架上，问：“道长欲比试什么？斗法、算术、天文、地理甚至是画符唤神，无一不可，我、通通接下！”
一番豪迈发言，却只换得李老鬼淡淡两个字，“论道。”
观众的情绪一下子失落，我很理解，因为听不懂啊。
不过也没必要听懂，就是看谁忽悠得过谁呗。
袁守城亦从容不迫，伸手平掌道：“请。”
“何为道？”
“即我！”
“何为我？”
“三界六道，唯心唯性，独有灵明，独拥己身，为我！”
“如此说来，求道即求我，敢问如何求我？”
“拱手作揖。”
“你服了？”
“不服！”
“那‘我’字何在？”
“在心！”
“......”
听得耳朵生茧的玄理妙论，我直打哈欠，店外不少人云里雾里，看眼隔壁小喵......
喵呢？！
小喵在店里的角落抱着鱼篓流口水。
我拉着她回来，仍死死抱住不放。
“你吃了二十四张胡饼还没饱？”我难以置信。
“喵不知道！”苗小喵死盯着鱼篓里的一尾金色鲤鱼，口水滴落其中。
鱼篓编织得紧密，里面盛水装鱼，猫妖的唾沫化入水里，竟惹得金鲤惊惧地往篓壁一侧游去。
我啧啧称奇，“好高的灵性。”
小喵点头，“喵也觉得，不知为啥米，喵一眼就觉得它非吃不可！可喵明明不饿啊。”
金鲤闻言居然流露出一抹无辜的神情来，身躯颤抖。
我摇摇头，“真是白日撞妖！”
小喵回头，“天师你要撞喵吗？可以小力点喵？”
“......”
论道两人言辞交锋激烈，一言一语又急又快，却见李老鬼问出一句：“你情之何在？”
袁守城突然不复平静，面有怒色，“老贼竟想误我大道？！”
“不过问问而已。”
袁守城一声冷笑，“那你之情字又何在？”
李老鬼古井无波，摸着胸口说：“情已死，故朝道。”
袁守城眼神不屑，“我道是哪来的通玄真人，原来只是一红尘野狗！”
李老鬼咧嘴一笑：“先生与野狗争论，自比如何？”
袁守城嗤笑道：“徒逞口舌之利，既然你要比，那我们就来比比看，你我各说一句话，谁能引一店外行走之人进来，谁胜。”
李老鬼望着围观人群匆匆散去，在街上往复，一脸鄙夷：“这公平吗？”
袁守城摆手，“我不欺你，行走之人有个条件，必须是白衣秀士，如何？”
李老鬼应下，道一字：
“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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