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Common Sense
砰————
棕色的檀木大门被从外侧粗暴地打开了，多米利昂的军队总司令古烈·戴维尔闯入了位于梵·诺恩斯上层的会议室。
“外面都乱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还悠闲地坐在这里！”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连脖子都红了，明显是跑着过来的。
“古烈，找个地方坐下。”
“我们没法插手这件事。”
会议桌上的茶杯里还冒着热气，修奈特·阿尔克特就像预料到古烈会来似的，把身旁的座位拉了出来。而另一位魔族议员，贝奥兰迪·宾诺古拉尔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在墙上的影像，似乎是由投影仪改造而成的MS，只要附近有魔石就能通过魔石间微弱的魔力传导来输送影像，而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狼藉的奇洛缇城市街与被巨龙之影所占据的夜空。
“难道你忘了以前的那件事了吗？跟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
似乎对修奈特不屑一顾的态度感到不满，古烈紧绷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了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桌面的缝隙汇成了一道褐色的小溪。
“怎么可能忘记......他们可是拼了命地反抗啊。那夜化作火球坠落的龙族就像火山喷发的岩浆般照亮了整个夜空。”
“你的意思是说多米诺被袭击了？”
古烈把责备的视线投向了负责安保的贝奥兰迪，而对方则好像假装没听见，只是以沉默回应。
“对了，圣女！圣女在哪里？”
圣女不知道此事吗？尽管古烈明白她只是一个傀儡，但是权威的话还是有的，至少可以安抚陷入混乱的民众。
“圣女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圣女不应该常驻此地吗？啊！”
影像中一闪而过的银光斩裂了缭绕在古烈心头的疑惑。虽然只参加过试验仪式，但古烈绝不会看错，那便是多米利昂的最新锐兵器，搭载了MS的人形兵器，魔石机。既然那台机器出现在那里的话————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相信我们的年龄还没到老花的地步。”
唉————————
放弃似的，古烈大叹了一口气，失去力气瘫坐在了修奈特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
“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政变啊......”
“是呢，了不起的胆量。”
不过无论这次政变成功与否，我们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修奈特双瞳中，又一只龙族被挥舞而至的大镰撕成了两半。
弱点，无论多强大的敌人，必有其弱点存在。文森特·阿尔克特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魔石机优越的机动力长驱直入，快速接近龙巢变成的怪物以伺机反击。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嗖————
细长的黑影从眼前的显示屏一闪而过，条件反射地，文森特立即操控魔石机急退，剧烈的震动透过驾驶座传遍全身，方才机体所处的空间仍残留着扭曲的残影。
锁定了扫尾落空的飞龙，作为反击的青蓝色巨镰如期而至，巨体的碎片即拖出一道血痕消失在地平线的一端。
但这并不代表着对手进攻的完结，响彻鼓膜的警报声与雷达四周闪烁的无数红点告知文森特，他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在让机体推升的同时，下方的空气即刻被相撞的火球所点燃，灰烬如泼墨般染上了魔石机的银白装甲。
根本无法靠近那头怪物！敌人实在太多了！
如蜜蜂一样乱窜的红点令文森特一阵目眩，心跳也急剧地加速，他拼尽全力维持头脑冷静。
如果可以使用飞弹的话......只要完成定位的锁定框出现，那些烦人的红点们在数秒内就会消失殆尽，只可惜魔障壁的影响使得导弹的锁定系统无法使用，只依靠盲射的话对于灵活的智慧生物来说无疑是在浪费弹药。
用肩部的火神炮驱逐了试图包操自己的龙群，文森特再次尝试突破敌阵直捣黄龙，怎料数只飞龙不要命一样，在魔石机的前方扎堆成群，用自己的肉体组成了一道墙壁，若强行突破的话，大概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啧，可恶啊！
不由咋舌，文森特注意到，陷入困境的并不只有他一人。瞥了一眼泛着红光的雷达，两枚不同大小的蓝色光点也和魔石机一样，在红色的海洋中穿梭。
可以通过对象的魔力来侦测位置，魔石机的雷达为了适应魔障壁里的战斗而做了如此改造。只要事先设置了我方单位的认证，要分辨敌我是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通过光点的大小判断目标魔力量的多少。虽然听父亲说过琴恩有一半龙族的血统，但这夸张的魔力量也着实让文森特吃了一惊，居然比身为神族的露娜魔力量还大，不，严格来说，是露娜的魔力量小得惊人，若非数值显示，代表她的光点几乎很难被发现。
然而，现在的状况是不允许文森特去思考这些的，不觉间，魔石机的左腿竟被一条龙尾缠上，强烈的坠落感瞬间占据了整个驾驶舱。
呲————
昙花一现的橘色火花熄灭在喷溅而出的血液中，琴恩的双手剑把缠在魔石机腿上的龙尾一刀两断。
老哥那家伙在发什么愣！难道不知道他是被攻击的重点吗？
反手一剑将几乎要将自己吞下的血盆大口横向切裂，浑身沐浴在鲜血中的琴恩抖动肩胛骨，绕过扎堆的龙群，前往支援同样成为了集中攻击目标的小银三人。
即使我接近了那头怪物，也无计可施啊......
是钻入他的身体寻找弱点呢？还是在外面配合魔石机和小银的输出？现在混乱的场面令琴恩难做决定，没有十全的把握，根本不敢抛下四人犯险潜入。
利用体型的优势躲过数头巨龙的夹击，忽然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上方极速逼近，琴恩下沉身体，在空中以J回的轨迹退后，眼前一团巨大的火球，不，应该是化作火球的龙族拖出一道焦臭的浓烟分解于夜空中。
紧接着，同样被灼焰包裹的，还有翅膀被剥下的飞龙尸首如落红状纷繁而落。不用说，这便是不远处遭到群龙围攻的黑龙的杰作。
其实说是黑龙并不算准确，严格来说，是半身被黑色鳞片包裹的银龙。比普通龙族大上一圈的身躯使得它每一记甩尾，每一记撕咬都有着致命的杀伤。从巨口以喷射状放射而出的烈焰更是吓退了不少试图借助龙海战术围殴的敌人，真不明白为何人形状态会是那样一具贫瘠的身板。
不过先天的优势还是有限度的，现在的小银仅仅是保护背上的露娜与琉娜两人就筋疲力竭了。虽然神族的少女一直都用魔法治疗小银受到的伤害，但面对如流星般降落在身上的抓咬和灼烧，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喂！腹黑圣女！”
剑锋把企图从背后偷袭小银的飞龙的脖子连带筋骨一同扯断，琴恩对伏在龙背上的琉娜喊道，
“这状况你就不能做些什么吗！你们圣女不都是嘴炮属性吗！”
“可是%￥……￥%%&……”
琉娜的应答很快就淹没在了狂野的风声与敌龙的吼叫声中，对于一介女子而言，要让全体龙族听见自己的声音，这种情况下实在苛刻。
“更何况那些孩子本能上服从着多米诺，仅靠我的话......”
本能吗？
琉娜未能传达给琴恩的话令坐在琉娜背后的露娜陷入了沉思。
多米诺对这些孩子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但她们仅因为对方是亲方就无条件地服从了命令吗？不，这只是从我们的角度来想，如果换个角度的话，从她们的角度去思考，可能原因比想象中更加单纯。
“琉娜！”
“怎么了，呜啊啊啊啊啊啊！！！！！！！！！！”
炽烈的热流自身后袭来，以急速下降为回避手段而带来的坠落感挤出了琉娜肺部的空气。
“咳哈~~~~~~~~露娜？”
好不容易稳过神来，从盔甲的破洞鱼贯而入的寒风令琉娜蜷缩起来。
“也许可以试一下。”
“你是指他说的那个？可是————”
“没问题的，你只要说话就行了，就像这样。”
你们这群蠢货！你们面前的是多米利昂的圣女，琉娜·帕佩特！还不赶快停止攻击！
就在露娜屏息凝神的瞬间，自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响彻了化作战场的夜空。
................................
像触电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方才战场的喧嚣就像不存在似的，只有呜呜的寒风不识趣地唱诵着。
“听见了吗？刚才是圣女大人的声音？”
“别傻了，圣女大人说话怎么会那么粗鲁。”
“可是那头龙背上的不就是圣女大人吗？”
“不说还真像......不过有两个人啊，有两个圣女大人？白色衣服和黑色盔甲的......”
“虽然说是圣女大人，但是父亲说要消灭她们啊！”
被露娜的话搅得一头雾水的龙群开始交头接耳，尽管敌意尚未消失，但似乎作为圣女的权威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现在只要顺水推舟一下————
“露娜，你这用的是什么魔法！”
“别管那么多了！琉娜，你应该明白该说什么了吧？”
哦，嗯。似乎捕捉到了露娜的用意，虽然有所保留，但是现在这生死关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们龙族很单纯。生来被作为牲畜所对待，以牲畜的身份活着，最终以牲畜的身份死去。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们没有自我，只不过单纯的性格促使她们选择单纯地活着，只为了单纯的愿望，不要活得太艰辛。不过，以某件事为契机，她们单纯的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我是多米利昂的圣女，琉娜·帕佩特。”
“哦哦哦哦！是圣女大人！”
“这个语气！这个姿态！是圣女大人！”
对于长相相似的两人，龙群已经不在乎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圣女了。
“作为多米利昂重要的一份子，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没有你们前赴后继的奋斗与牺牲，我们是没法在这个新世界获得一席生存之地的。”
在确认了龙群们几乎没有了反抗的动作，琉娜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在考虑，作为多米利昂的圣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回报你们的这份忠诚呢？”
平静的，但又不失领导者的威严，琉娜的讲话宛若**般勾住了所有倾听者的心。
“思考、思考、再思考。最终，我得出了结论。”
顿了一下，那是要做出重大决定的前奏，
“生存。为了能更好地生存。你们需要的是自由！是作为多米利昂的一份子应得的权利！因此，我，琉娜·帕佩特，以多米利昂的圣女之名义，在此宣布——————多米利昂所有的龙族，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属于任何人！你们只属于你们自己！去干你们想干的事吧！你们毋须听命于任何人！留下也好，离开也罢，圣女琉娜·帕佩特都会原谅你们。”
轩然大波。
琉娜的宣言的接收者，不仅有在场的龙群，还有多米利昂的民众，虽然无法确认魔域是否有收到，但至少神域的全土，住在神域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地听到了她的宣告。
“什么！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我们的财产！你打算怎么赔偿？”
“圣女大人疯了吗！没有龙族我们怎么打仗？”
本已经陷入混乱的奇洛缇城被骂声的浪涛所吞没，当然，这只是一部分，
“真的吗！那么可以自由地恋爱了？莉莉！莉莉！太好了！”
“呵呵，无论是自由身还是所有物，我们的关系都不会改变的。”
“好拍档，你赶紧回来吧！哥求你了！”
不同的声音不觉间已经在人群中蔓延了开来。
啪叽————
茶杯砸在地上而粉碎的声音。
“喂喂，古烈你别那么激动啊。”
“抱、抱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单手抚额，古烈无神地呆视着天花板，嘴里喃喃道，
“怎样都行了，这烂摊子该怎么收拾啊......”
“嘿嘿，她还真这么做了。哈哈哈哈！”
与丢了魂似的古烈不同，贝奥兰迪那是笑得合不拢嘴，而修奈特则像局外人似的静静地看着表情迥然不同的两人。
“这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吗？”
将之比喻为暴雨的前奏也未尝不可。压城的乌云，轰鸣的雷声，晃眼的闪电，但往往却只洒下零星的雨点就偃旗息鼓，化作无形。因为作为当事者的她们，多米利昂的龙族们并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她们单纯且无知————
“自由是什么？”
“似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不过我们能做的不是服伺主人吗？”
没错，因为单纯无知，植根于她们脑海深处的只有听从主人命令的本能，只是生来就不可磨灭的烙印，除了服伺主人，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大概是从未考虑过吧。但与此同时，正因为她们单纯无知，就更容易受到好奇之心的影响，这亦是作为生物的天性。
“我......”
距离战场较远的空域，一头名为丽丽的龙踌躇了。
尽管父亲命令大家消灭敌人，但自己却无法像同伴一样舍生忘死地冲到前线与之战斗。为什么？因为她害怕死亡，害怕没留下任何东西地死在此地，毕竟还有等着她回去的人。特别是目睹了被巨镰和剑刃撕碎的同族，更加剧了埋藏于丽丽心底的恐惧。
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为什么非得与这些怪物一战？我想回家！兰顿！
当然，谁也听不见丽丽的呐喊。父亲的命令是绝对的，是不可违逆的，违逆者都会以死来谢罪。
然而，就在丽丽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决定赴死一战的瞬间，圣女的宣言竟如拨开黑暗的光芒，让丽丽看见了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但是，通往自由的道路是艰辛的。”
圣女的话再度于脑际回荡，字里行间透露着悲壮的气息。
“我们必定不会得到所有，不，大多数人的支持罢......”
吸气声，她是在告诉听众们，她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我们可能......不！必定会受到来自各方的阻挠！”
琉娜的语调突然如爆发的火山口，高起了数档，
“但我们会因为这而放弃吗？”
“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我们没能踏出这一步，以后也许就很难，也许就再也无法朝自由的道路迈进！”
“为了后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勇敢地踏出这一步！就在今日、今时、此地！”
“看见了吗？矗立于后面的巨像。”
倏地，仿佛受到了催眠般，众龙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了龙巢变成的巨兽身上，
“多米诺·波多斯坦。你们的创造者，也许说是父母也没有错。我们应该对它给予生命一事表达由衷的谢意。可惜的是，它在给予你们生命的同时，却没有给予你们生命的权利！”
“让你们去死，你们就去死。为什么只能选择死？你们真的想死吗？”
琉娜的每一字，每一顿，都如晴天霹雳，又如撞钟般叩响着丽丽的心灵。不止丽丽，包围着琉娜等人的龙群也在不觉间退散开去。
“不想死的话就战斗吧！我给予了你们自由的权利，只要我们清除了阻挡在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怎么活着，以什么形式活着，都将是你们个人的选择！”
“现在，阻挡在道路上第一个障碍，也可能是最大的障碍，就在大家的眼前。它让你们无条件地选择死，而我则让你们选择活着，自由地活着，因此——————”
战斗吧！多米利昂引以为豪的龙族们！为了自由！铲除挡在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吧！
终于，脑袋里的那根弦断掉了。丽丽在空中调转身体，将攻击的目标锁定在了比自己大上数十倍的参天巨兽身上。
“我的主人向我求婚了！我要活着回去见兰顿！”
终于喊出来了，一直埋藏在心底，那不敢言道的秘密。一股莫名的充实感瞬间填满了丽丽的心窝。这，就是自由？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真的假的！”
“真好啊！我的主人如果也......”
“那么我想让主人给我买好吃的！啊啊啊，那天的蛋糕真是赞啊！”
“那、那我也......”
就像年轻女孩的闲聊，龙族的女孩们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愿望，这或许才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的对话吧。
既然决定了，接下来就是行动。以丽丽为首，把矛头指向龙巢的龙群拍打翅膀，把利齿的寒光投以现在所有人面对的共同敌人。
炎弹，划破夜空的无数枚炎弹照亮了龙巢的上空，降落在了龙族不敢，也绝不能反抗的象征上，火焰的散华汇聚成橘红的大树，直冲混沌的云霄。
这便是她们的选择，迈向自由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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