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的世界。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地面上有着野草和鲜花，鸟鸣声叽叽喳喳的在树梢响着。空气中是淡淡的泥土味儿，微风中飘着四散开来的飞絮。
——这不是很正常的场景吗？
但在这个末世，“正常”已经成为一种奢望了啊。
想到现实中那血染的黑暗世界——就是这样平凡的场景，就已经让人流连忘返，不愿醒来了。
怀中搂着身心疲惫的薇希，我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尝试向着这片静谧之地的更深处前行。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我像是散步一样，自然地漫步在这片绿草如茵的仙境里。
身旁的景色变换更迭，眼中所见的场景没有一点重复。
并不是在绕圈子——而是这片“花园”本身就仿佛无穷无尽，没有边缘。
“又是个无限循环的梦吗？”
我将薇希轻轻横抱起来，自己则缓缓蹲下，若有所思地望着一片四叶草。
就算场景再不同，组成场景的东西却是一样的。同样的野草、野花，同样的小树、鸟儿，同样的微风与飞絮。
“这个梦不怎么完整呢。”
即使已经不是漆黑一片的梦魇——却成了无尽延伸的回廊。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者都是噩梦就是了。一个是以恐惧摧垮人的心防，一个是以美好迷失人的心智。
“毁掉吧。”
漆黑的魔力自嘴边凝合，口中的火苗已翻涌而出。
以人形吐出的龙息威力会减小。但动静也会变小——让怀中累坏了的这孩子多睡一会儿吧。我这样想着。
魔力迅速地凝结成型，身着骨甲的少女微微张开了嘴，从那张不算大的口中，一道绝不符合少女体型的超大型光柱卷着疾风就要轰鸣而出——
“不……要……”被我横抱着的女孩突然弹了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慌张地嗫嚅着——
不好！
我下意识地一口咬碎了那魔力球，将那爆炸性的魔力直接压碎在了口内。
还未发射出去的龙息瞬间在我口中爆裂开来，漆黑的火焰轰然暴起，震得我整个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还好放低了力量，不然就不只是这种后果了。
“咳咳……”吐出一大口烟灰，我瞪向了怀中的女孩，“薇希，你……”
“哎？没醒？”
女孩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如同树袋熊一样挂在了我的身上。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微微翘起了嘴角，不知又梦到了什么好事。
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没事。这小家伙确实睡着。
刚才是梦话吗？
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猛然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这片草原居然自动出现了边缘——在它的尽头，一片茂盛的小树林凭空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鸟语花香。遮天蔽日的绿叶在暖风中沙沙作响，青青的小草如同毛毯一样将地面覆盖得严严实实，不时还有几只松鼠从树枝上掠过，又有好多不知名的美丽鸟儿在树上歌唱。”
我念叨着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片森林时的感想，嘴角扯出了一丝冰凉的冷笑。
“真狠啊。”
最糟糕不过的是——
我怀里小小的少女，发出了几声嘤咛，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她从我的怀中抬起了头，看向了那片宿命的树林。
然后，脸色变得煞白。
这又是那天的景色——薇希出事的那一日，我遇到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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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几只怪物而已。
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
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却无法阻止。
即使我能让这片森林在瞬时间蒸发殆尽，但“既定的景象”我却没办法改变。
当我发狂一般地冲入森林之时，那位伟大的夫人……就已经化为了怪物利爪下的碎片。
死不瞑目的秀美头颅无声地滚动着，直向着呆立在我身旁的薇希滚来——
之后，万物皆为龙息湮灭。
无力感涌上心头，我垂下了沾着血污的锐爪。腥臭的鲜血自银色的爪尖滴落，不多时便被爪上萦绕的魔力驱逐得一干二净。
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从地面和天空向人世间覆盖而来。
“那都过去了。”
我感觉自己冰冷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嗯……都，过去了。”穿着和那天一样的淡白色镶着小蓝花边的连衣裙，薇希回过了头，略微红肿的双眼下，两抹湿热的痕迹是如此刺眼。她看了看我，勉勉强强地露出了一个根本不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我知道，妈……妈。都过去了。”
“这，这只是梦……”我有点惊慌，笨拙地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冷冰冰的骨架子能有什么甜言蜜语呢？
“是啊，这只是……梦。”她用令人心痛的声音嗫嚅着，眼神无力而空洞。就就像是一只哀戚的小兽，一步一摇，无助地向我这边走来。
对着我，伸出了手。
叹了口气，我上前一步，轻轻一甩那宽大的雪白斗篷——那是我骨翼的具现化——将少女满是泪痕的呆滞面容罩在了斗篷里。
将龙息在体内引燃，让骨制的身体成为一座小小的锅炉——这样，亡灵本来冰冷的身体就能散发出温暖了。
这是我新发现的小技巧，至于作用——为了女儿。还需要什么其他作用吗？
一双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我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温热东西又滑过了我的身边。
“好温暖……妈妈，好温暖……嗯，真的是梦啊，是梦呢……”
薇希口中喃喃着宛如自我催眠一样的微弱声音。
心中有抽痛的感觉。
将美好呈现在你的面前，再狠狠地将它撕碎。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称之为恶趣味了——而是深深的恶意，简直就算是一种迫害。
次数多了——以至于少女都开始怀疑这份温暖的真实。
真不愧是……噩梦呢。
“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三次了吧。”我咬牙切齿地轻声自言自语着。
这凄惨的场景，这血腥的景象，这无辜的少女失去亲人的绝望一刻，即使看一次都让人揪心不已。而这熟悉的场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回荡在我的眼中，我的脑中，我的心底。
我只不过是看了三遍而已——这种场景就已经让我的心中充满了不忍与悲哀。
可是，更为残忍的是——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有多少个少女本该静静休息的时间，这场景就会突兀地出现在少女的梦中。将这血淋淋的场景一遍遍回放在她的心底。
我蹲下了身子，掀开了自己已经被沾湿了一大片的白斗篷——薇希好像拿它当毛巾用了。
“害怕吗？”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下来。
“对，对不起……”小家伙瑟缩在了我的腰畔，像受惊的小兽一样捂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有点呆，“要道歉的话，也应该我来说。”
毕竟即使在这个梦中，我都没能拯救她真正的母亲。
因为有能力做到，所以才觉得愧疚。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叹了口气，我沉痛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薇希好像有点激动，她的声音骤然急促起来，“是我，给妈妈……添麻烦了，咳咳咳咳。”
太过着急的她被口水呛到了，发出了可爱的咳嗽声。
“为什么这么想？”轻抚着少女的脊背，我轻轻问道，“我有什么好被麻烦的？”
孑然一身的骨龙，有所羁绊就已经是幸运了。
因此我才会对“前世”的自己有所好奇啊。
“因为薇希，因为薇希老是哭啊！”薇希又轻轻啜泣了起来，“呜，没什么用处，只能靠妈妈活着，在没有妈妈的时候……”
“甚至连噩梦都出不去。”到最后，话语已经轻的几乎听不到了。
这是那个不知名的混球教唆的！
我一挑眉毛，眼中带上了一股戾气。敢离间我们母女——等等我已经接受了母女关系了吗——间的亲密情谊，那家伙绝不能轻易放过。
下次就把它烤成炸鸡！
唔……好像表现的杀气太多了，薇希都有点害怕了。
“没这种事哦。来，过来……”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拉起了蹲在地上的小家伙，将她轻轻抱起，放在了我的双腿上。
小家伙很轻，就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我的腿上有点瑟瑟地蜷缩起来，缩进了我的怀里——顺带抬头偷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碧蓝色，宛如过去的天空的眸子，带着一点惊慌，一些不安和一点点……期待，直接对上了我的魂火。
“妈妈……你……生气了？”
“啊，我很生气啊。”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观察我的契约者的面容。
很可爱，很让人怜惜，可以说，绝对算是个小美人。只是，笑容少了一点而已。
契约在发烫，七芒的符文内，魔力在跃动。毫无疑问，这便是我的契约者——
“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我和妈妈的……关系？”
“我是薇希的契约之物。”我朗声说道，“没有薇希，就没有我存在于世界的理由。”
“可是……达斯马尔是……很厉害的【龙】……大家都说，如果没有我……”
薇希有点不自信地咬着手指。
“‘大家’是谁？”
我反问道。
“唔，是，是……对不起……”
“听好了，薇希。达斯马尔是我，我不是达斯马尔。”我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嗯……唔？”
薇希有点不知所措。
“【达斯马尔】已经死掉了，生前的一切，与我无关。”掷地有声的话语，证明了骨龙的决意。
“可是，妈妈……”少女的脸上尽是惊讶的神色。
如果说要与生前的一切断绝……
那就是说，要真正以“亡灵”或者说“骨龙”的身份活下去。
要是这样的话，那些期待着“救世之龙”的人呢？
“我想通了！”骨龙的魂火欢快的燃烧着，一副轻松的样子。
“哎……哎？”薇希的思维还有点混乱。
“管他什么跟什么，我是薇希的契约者。被召唤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蛮不讲理的宣誓主权以及甩锅宣言呢。
就好像“老子死了你们爱咋咋地”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却让少女如此的安下心来。
“可，可是……大主教，姐姐，猫人先生他们都……”少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我不管别人的意思。我只想问——你认为我是谁？”我嗤笑一声，反问一句。
如果只是我这么想，契约可就不称为“契约”了。
“……”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少女就迅速做出了回答：“是妈妈！”
“是薇希的妈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迅速地强调了一句，之后狠狠揪住了我的衣领，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是在期盼什么答案吗？
那我就给你好了。
“那我就是了。”我这样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是啊，珍惜眼前人就够了。
为什么总要去探求更多呢？为什么总是要去贪婪更多呢？
既然已经死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两辈子——甚至还要多。那么，就当是新的开始也不错不是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迷惘在梦境中的少女终于展露出了笑容——带着泪的笑脸。她不断唤着我，紧紧搂住了我的胳膊，似乎怕我跑掉一样，坠住了我的身体。
“我不会跑的。叫一声就够了。”我笑着回答道。
“呐，妈妈——”薇希拭去了碧蓝眸子中的泪滴，对我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小脸，“其实，我是在做梦吧？”
“……”我平静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身边的一切就开始虚幻了。
要醒来了么？也是，她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不协调”，也因此——这个搭建在幻想上的虚幻世界也就开始自然崩解了。
“这个梦，好真实，好长。”
“但是，要是能更长，更长，就更好了。”
“这样，就不用一个人……一个人害怕的自己醒过来了。”
少女呢喃着，靠在了我的身旁。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点了点她的额头，回应道。
“嗯！”薇希有力地点了点头。
我微微叹了口气。
她还认为自己是在做噩梦吗？那岂不是说我刚才说的东西也会被当做梦了？
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了贝尔的话。
【此世为生与死的狭间，所见所闻皆为幻象。】
【不要太过于沉迷其中哦。】
少女的幻想……不应该是美好的吗？——想必那个一直在微笑的亡灵少年是这么想的吧。毕竟他属于没见过世界崩坏的“前人”——贝尔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笑意。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十一二岁，正是最好的，最纯真，最善于幻想的年纪。她的梦境，想来也是那些美好可爱的东西，真的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吧。
愤怒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甚至因用力过猛而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响声。
口中溢出了类似低吼的沉吟。
如果有一面镜子摆在我的面前——想必我会因为自己面部狰狞扭曲的表情而惊讶吧。
因愤怒而蓬勃燃起的魂火在充满了整个眼眶，狂乱的舞动着，不时迸溅出的火星飞散的四处都是。
“薇希。”即使陷入怒火之中，对少女吐出的话语依旧温暖。
“你确实是在做梦。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哦。”
“我知道，妈妈。”薇希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懂了，还是假的明白。
“那么——赖床可不是好孩子，该起床了吧？”我问道。
这句话就像是个催化剂——一瞬间，四周的一切都粉碎了。世界归于混沌，无数记忆的残片被收拢起来，向着意识海的深处沉去。
“嗯！”薇希用力答道。她的身影也在渐渐模糊——我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对我的排斥力也在增强。
要醒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不过，不把这个什么“生与死的狭缝”搞出点事故来，可对不起我“达斯马尔（黄昏梦魇之龙）”的名号啊
“在起床前，妈妈可要给乖孩子一个小礼物才行。”我点了点下巴，恶意满满地说道。
“？”薇希不解地歪了歪头。
“给我看好了，薇希！”
“这讨厌，恶心，没完没了的噩梦——”
“我要让它永远滚出去！”
瞬间，骨龙腾飞而起，咆哮出声。
“不信吗？”骨龙自傲地怒吼着。它扬起了硕大的头颅，骨刺遍布的尾巴横扫过天际。
“我信！妈妈可是最强的！”薇希握紧了小拳头喊道。
“没错！”
得到女儿承认的骨龙得意洋洋地狂啸出声。
“吾以达斯马尔之名立誓——！”
“让火焰烧尽一切！”
绝世无双的黑炎瞬间染尽世界，原本即将消亡的世界受此冲击，瞬间响起了咯啦啦的粉碎响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至极的龙吼声中，少女与骨龙瞬间消失。
留下的是……逐渐崩溃的梦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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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在醒来吗？
[是在醒来呢。]
这是什么？
[是契约。]
什么契约？
[共生契约啊。]
和谁？
[和你女儿啊，那个叫薇希的孩子。]
我已经签过了。
[那能叫契约？那就是个法阵。你们根本没“签”过这个契约——真是个白痴！]
……怪我咯？
[那么，签吧！]
只有我？
[那女孩可是一口答应了，连看都没看。]
这么信任我，我可是压力很大的。
[那你活该。]
……嘛，签好了。你这欠揍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刚要抛弃咱，现在又装不认识咱？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那你说，我是谁？]
达斯马尔——我自己的“前世”。
[你还蛮聪明的嘛。]
你不生气？
[自己对自己生气，你智障吧。]
骂我就是骂你哦？
[……你这货现学现卖还挺厉害的哈。]
过奖。
[总之——拜拜了，照顾好那孩子哦。]
我会的。再见。
[嘛，总会再见的——你想让我出来的时候。]
但愿不要有那天了。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咧……]
声音渐渐消失，我的意识渐渐苏醒。
“同生相契，共命相随，永世相伴，虽死无悔……”猛地睁开了眼睛，我若有所思地抚上了额头。
那轮七芒的法阵，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彻底融入了我的体内。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
“我”与“薇希”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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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木的顶端，正在仰望着永夜天空的亡灵少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王】还真是搞了一出大动静呢。”他微微抖了抖手中的法杖，露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
“达斯桑做了什么吗？”他身边，穿着和少年一模一样的白色法袍的伊迪丝好奇地问道。
这是她为了凑成“情侣装”，花了大力气请精灵之森的精灵定做的。
“岂止是‘做了什么’啊……拆别的【神】一栋别墅这种事情，也就他能做出来吧？”名为贝尔的亡灵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啊，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是【王】嘛。”
“有‘人性’的，真正的【王】呢。”脸上的表情渐渐释然，少年眯起了眼睛，“虽然我没想到过程会是这样……但不是也挺好吗？”
“你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的伊迪丝问道，“神神叨叨的？”
“我在为新生的我王献上祝福。”少年淡淡的笑着，握住了魔女拍过来的手，“恐怕那七位老前辈又要发怒了。”
“哼！关我们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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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差不多六千字，一章顶两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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