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零零散散的雨线时不时敲击着地面上硕果仅存的草叶，引起一连串杂乱无序的轻微响动。
江一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值夜的贝拉缓缓摇醒的。
趁着数小时前给马匹喂水和草料的空隙，莫嘉娜聚拢其他人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同时提前安排好了值夜的顺序；而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就是轮到他换班了。
江一唯揉了揉眼睛，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侧的格洛丽亚，确定小丫头没有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之后，才迎着门帘外透进来的黯淡光线看向贝拉：
“……嗯，辛苦你了，贝拉。”
“没什么，学长，大家的付出都是同样的。”贝拉放下门帘，腼腆一笑，伸手扶住江一唯的胳膊，“还有就是……我觉得莉博菈小姐好像累得有些厉害，学长你看要不要劝她休息一下？我可替她顶一会儿的。”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怀表递给江一唯，同时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周围的其他人，生怕自己之前声音太大，吵醒了他们。
不同于这边这架大马车，载货的马车只有莉博菈和绫湘两人看管，前者守上半夜，后者守下半夜——这并不是莫嘉娜的安排，她最初的想法是两架马车各分配三人，轮流看守。
只不过绫湘可能是刚离开马尔默港没多久，心情复杂，以‘睡不着’为由想单独驾驶小马车一整夜；那时还没等莫嘉娜反驳，莉博菈就掺和了进来，表示自己早就习惯了熬夜，可以帮绫湘分担一部分工作。
于是，事情最后就发展成了了莉博菈帮白天没怎么休息的绫湘守六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再交给绫湘；至于大马车这边，除去格洛丽亚，便由贝拉开始、露茜收尾。
“不用，莉博菈那边只要掌握好大致方向就行，比起这边简单多了，稍微打打瞌睡其实没什么问题。”江一唯接过怀表，也没仔细看，就按着贝拉的肩膀把他压到座位上，“你就好好睡你的吧，以后有的是苦给你吃，希望你到时候也能这么精神吧。”
见贝拉还要回话，江一唯赶紧探出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冲正在睡熟的其他人努了努嘴。
突然压在嘴唇上的热量让贝拉怔了怔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一唯的眼睛，只觉得脸颊滚烫的厉害。
可惜，少了门帘外的光亮，江一唯看不清贝拉的神情，他觉着贝拉这边半天没动静，也就松开手来怕了拍他的脑袋，缓步走向车厢外。
空气湿闷，夜风稀疏，微弱的雨势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可同样也不见变大的预兆，憋得人心里发慌。
江一唯抓起缰绳，瞥了眼身边不远处半闭着眼睛连连点头的莉博菈，微微一笑。
因为他发现在自己看向对方的时候，对方虽没有睁眼，却也稍稍吐出半点舌尖，可见看似瞌睡连天的莉博菈并不是真的处在半梦半醒间。
他抬头看向隐约有零星火光闪烁的浑浊夜幕，发了会儿呆，这才拿出怀表看上一眼。
而就是这一时兴起瞅上的一眼，让他心中惊讶了好一阵子——他自觉刚才发呆那会儿最多用去不过五分钟，可现在竟然已是凌晨两点多，比起之前预定的换班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
“这小子……”
半晌，哭笑不得的江一唯撇了撇嘴，轻叹一声，将怀表收好，才转身挑指悄悄掀开门帘的一角，向里看了眼：
贝拉大概是真的累了，这刚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便彻底沉浸在睡梦之中，有光落在他的眼皮上也没有半点反应。
江一唯由衷一笑，心中稍许泛出几丝怀念的情绪：
当年贝拉在年终技斗测试上第一战就遇到了他们那个届最强的家伙，上台不足一分钟就被别人踹了下来，之后更是连连遇到好几个比自己强太多的学生，最后总分意外的拿了个倒数第一。
事后不仅贝拉受了不少的嘲讽，就连当时还待在特编组的江一唯也跟着听到了几声冷嘲热讽；贝拉虽说性子软弱，但终究还是落不下面子，假期的时候找江一唯求来了一个特训。
那段时间，贝拉每天都要经历三小时一轮，共计四轮的训练，晚上休息的时候偶尔连洗澡都顾不上，趴在地上就睡死了过去，不管江一唯怎么叫都叫不醒。
那是贝拉脸上的表情，就和现在的相差无几——想来不仅是几年不曾有过的长时间熬夜让他有些忍受不住，莉博菈连续不断的捉弄也让他身心俱疲吧？
对此，莫嘉娜和江一唯都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前者可能会感觉到几分侥幸也说不定。
江一唯逐渐收起这些回忆，放下门帘，扭头看向前方。
长夜漫漫，三个小时的时间如何打发，他皱眉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一般情况下，他会选择弄个火球或是水球出来，把玩的同时也能锤炼魔力的运用和掌控精度，可车厢里的莫嘉娜难说不会因此惊醒过来，那就真是倒霉了。
至于莉博菈……
江一唯微微偏过头去看了眼那名依旧做小鸡啄米状的少女，略显郁闷的吐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不住叹息的时候，紧接着出现在他视野末端逐渐清晰起来的繁杂火光，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那些数量不下二十的火光毫无章法的剧烈晃动，更是有无数不起眼的影子来回摇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乱子。
可在官道上能发生什么乱子？
来往这里的大型商队几乎全都来自洛法洛斯城，算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矛盾多得是地方解决，完全没必要在官道这种受行政厅监管的地方大打出手。
那么，初次之外……
“……强盗？”江一唯眉梢一挑，嘴角勾起的弧度略显微妙，“该不会真是来抢鱼的吧？”
他心中虽有戒备，但也不急着提醒车厢里的其他人，而是先看了眼五感应该更加敏锐的莉博菈。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莉博菈一扫先前的困乏，正饶有兴趣的向前方眺望着。
没一会儿，混乱的喊杀声就隐约传到了江一唯的耳中。
他单手捏着下巴，咂了咂嘴，冲莉博菈小声询问起来：
“怎么办？装作没看见，还是上去帮忙？”
旅人遇袭，路过者必须上前帮忙，这是帝国无数条官道上不成文的规定之一。
当然，事后被袭击者也得拿出足够彰显诚意的谢礼才行。
但实际情况如何，就要看被袭击者的明面上表现出的财力，和袭击者的具体实力了。
就拿现在的状况来说，江一唯是不大愿意掺和这件事情的——从那边的混乱程度来看，交手双方很可能超过百人，这还不算远离火光和已经躺在地上的那些。
这么一算，算上极有可能在不远处望风的一批，这次发动了袭击的强盗少说也有六十来个。
如此数量的敌人，就算是交给莫嘉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掉的。
“这个嘛……咱的意思也跟你一样，远处看看就行。”说着，莉博菈勒住缰绳，露出一副混有讥讽和欢愉的怪异笑容，“抢一个运送海鲜的商队竟然能搞出这么大的仗势来，这很可能是一趟浑水哟，一个不小心还得惹一身骚呢~”
“……那倒也是。”江一唯耸了耸肩，稍慢对方一步止住了马车，“那就别叫醒他们了。”
对此，莉博菈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这让他冒出了满脑子的问号。
不过这些问号在车厢内传出一阵轻微躁动的时候，就从他的脑袋里全部退去。
他有些忐忑的扭头看向身后，掀起门帘缓缓走出的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人：
“小嘉……”
他脸上虽没有任何变化，心底却早已吐槽起来：
——唉，这下好了，不用休息了。
以莫嘉娜的性格，这种事情她很定是会选择帮忙的，对此，江一唯有十足的把握。
眯眼眺望前方的莫嘉娜微微点头做出回应，没有说话。
就这样，莉博菈看着江一唯、江一唯又看着莫嘉娜、目不斜视的莫嘉娜则默默地思考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这位自打出了车厢就没有说过半个字的少女就转身钻了回去。
但她并不是回去睡觉，而是去叫醒其他人。
“啧……”
江一唯听着里面的响动，不由得撇嘴看了眼莉博菈；可惜后者只是笑，也不说话，似乎是不想反驳莫嘉娜的决定。
眼见就连唯一敢和莫嘉娜反着来的那个人也闭上了嘴，无奈之下他只好跳下马车开始做战前的准备。
……
在经过一系列快速的准备之后，贝拉和格洛丽亚被留在了马车上保护行李，其余人则一并快速赶往事发地。
随着拼杀声愈发震耳，当他们一行人刚刚来到战场边缘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特么射爆！”
江一唯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手持两支轻弩的胖哥哥正半蹲着朝那些入侵者发动了攻击：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因为距离缘故，还没有做出应对便被弩箭贯穿了咽喉；另一个相对灵活的家伙却避开了这致命的偷袭，只被射中肩膀——但他仍然逃不出死神的掌心，随着一声短促的爆鸣响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火光瞬间碾碎了那人的胸膛，他就像是被小孩子无情抛弃的玩具一样飞出了至少半米距离才勉强落地。
“卧槽？！”
头一回见识到火枪威力的江一唯惊愕回头望去，很快就在一片烟雾中发现了正在为长枪填装弹药的警备队少女。
少女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
这让江一唯感觉格外的郁闷。
自从出了马尔默港，他也不知道绫湘到底是怎么了，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即便是被自己惹急了，少女也没出口骂人，只是像这样不停的给白眼。
起先他还有些在意，现在早已经是无所谓了，只等绫湘心情转好之后再做打算。
他微移视线，看向绫湘手里的火枪，忍不住咂了咂嘴：
“怪不得老爹十几年前就很关注火枪，还想跟军部要来一些供青州骑训练用……”
这种为了对抗天魔而研发并多次改良的火枪，因威力巨大、造价昂贵，受到了帝国军部的严格管控，所以江一唯虽然通过和伊尔之前的书信交流了解过这些东西，却从没有亲眼见过这些东西的真正威力……
但现在看来，这些动辄就能把人数根肋骨崩断的玩意儿，确实应该被好好的管控起来。
莫嘉娜脚下本就一刻不停，眼见前方战局是强盗一方占优，脸上的神情更是冷酷了几分。
她也头也不回的对江一唯一摆手，沉声说道：
“别啰嗦了，露茜、莉博菈，和我一起上！”
“是！”
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上概念武装的莫嘉娜随手丢给江一唯一袋元素石，而后也不管莉博菈为什么没有回答，就兴致冲冲的一头闯入混乱的战局之中，露茜的身影紧随其后，绫湘也在外围活动开来，专门挑选那些实力强劲的敌人下手。
至于莉博菈，起先就没有回答莫嘉娜的她歪着脑袋看向江一唯，不大情愿的努了努嘴，拎着单刀缓步走向一名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半残盗匪。
见此，江一唯不禁翻了个白眼：
“真是怠情……”
耳朵极尖的莉博菈嘟着嘴回头满是鄙夷的瞥了他一眼，耸肩回应道：
“还好意思说咱呢，你不也一样？”
闻言，江一唯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半天没有挪动过的腿，又看了看身形时隐时现的莫嘉娜等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那倒也是~”
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在莫嘉娜面前这些强盗只能被挨个宰杀掉，根本没有半点赢面；既然胜局已定，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去累死累活的帮助这些素不相识的家伙呢？
莉博菈跟着江一唯一同笑了会儿，这才垂下眸子轻声说道：
“咱可不是什么……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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