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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辅导与谎言

心理辅导与谎言

音量全开的摇滚音乐,穿过门扉劈进我的耳朵。

和一楼候诊室的宁静不搭的背景音乐,似乎也只有我为此大皱眉头。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吧,这栋建筑建在人烟稀少的山脚下。消毒水的气味很稀薄,因为这是治疗心病的医院。

油漆已经脱落的白色门板被打开。重重地甩上门出来的谢瑾萱明显一脸不满,在我身边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头上的贝雷帽也因此歪了下来。

“辛苦了,如何?”

“再也不来了!那种大骗子,最讨厌了!”

毫不掩饰自己孩子气的一面,抒发着不满。

谢瑾萱今天穿着我洗过的便服,贝雷帽则压的很低。

“说了什么样的谎话呢?”

“不知道。骗子说的话没有去记的必要。”

看样子还是我亲自去问一下好了。我修正了谢瑾萱帽子的角度之后起身。

“那么,你在这里等一下,接下来换我来。”

“讨厌死了。”

谢瑾萱的双脚像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又踢又蹦。在那一瞬间裙子撩了起来,大腿外侧看得到一道很明显,又长又细的伤痕,那是绑架犯当年留下的。

果然不应该让她穿裙子的呀。

推开白色门板,入口前方,坐在窗边椅子上留着胡渣的男性进入我的视线。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那孩子。”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把手上的病历丢在了桌上打起了哈欠。

为什么我一进来就开始偷懒放松啊,医生?你把我当成是来跟你喝茶唠嗑的吗?

“那么,我的好侄子。把与自己同居的女朋友带到我这里是有何指教呢?我们这医院可没妇产科,你得去别的地方。”

“请不要调侃我,我和她只是到手牵手和互相拥抱的程度。”

“那就已经很糟了。对那些可怜的单身狗来说已经是公害了。”

原来单身狗的心是这么脆弱的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总会尴尬地笑着吃狗粮呢。

黄文东,在法律的意义上是我的监护人。是个人生已经快要迎来三十个年头的精神科医师,单身。

“那么,是什么心境让你与谢瑾萱同居。”

“因为轰轰烈烈的爱情。”

“你还是这么爱说假话。”

被看穿了,毕竟从小学开始担任我的监护人,对我的性格也掌握的很彻底。

“那次事件之后,你也改变了呢,变得爱撒谎了。”

毕竟你们认识“我”不是真正的“我”。

“也再也没叫过我叔叔了呢。”

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那么换个问题吧,又是什么让你带她来我这。”

“半夜谢瑾萱会变成头疼的小孩,因为担心所以带给你看看,只是这样。”

“半夜?你那么晚还不睡干嘛?是还在进行什么有氧运动吗?”

医生眯细了眼,像是在宣示“我没听漏”似地追问。既然是精神科的医生,还真希望他能把注意力放在“头疼”这个词上。

“只是被小萱吵醒了而已,你好像生气了。”

“非常生气。”

医生配合着音乐以指尖敲打这桌面,脚尖也沉重地踏着拍子。

“为什么生气?”

医生无言地闭上眼,最后摇摇头,像是终结了内心的纠结。医生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有预想过你会和谢瑾萱一起来。”

“因为我们看上去像对恩爱的老夫妻吗?”

“你是白痴吗?连重点都不会找吗?”

毒辣的批评伴随着侮辱的视线送来。比起抓重点,我们只是彼此彼此。

“你会谢瑾萱同居,我不反对。你也快要成年了,我的监护义务也快到头了,我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你的私生活要怎么糜烂、堕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这对谢瑾萱的精神状态是否有改善效果,就让人不得不歪头怀疑了。”

医生突然无预警地说出了正常的话。

“你在那孩子身边,对她来说也很难说是好是坏。肥料若给的太多也是会烧苗的。”

确实,我在谢瑾萱的身边可能不会起任何好的效果,但是……

“但是,肥料本身的作用不就是为了植物吗?不过肥料是好是坏,他都得尽自己的责任。”

是的,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尽责,无关当事人的意愿。

是的,这样做很自私。但我不会别的方法了。

“你是说你一生都为了谢瑾萱而存在了是吧。真是令人作呕的表白呢。”

“是的呢,我一生只爱谢瑾萱一人,若有半句谎话,就天打五雷轰。”

我继续顺着医生的话表演着肉麻的表白。

“你已经完全养成说谎话的习惯了,给我注意点。”

指尖依旧不断地敲着桌面,医生的表情混杂了厌烦与无奈。

“医生,你不认为要人不可以说谎,就跟足球运动员不可以用脚踢东西,或告诉登山爱好者登山很危险不可以去爬一样吗?”

“确实,但对你不适用。足球运动员会选择踢什么,球只是最基本的,其次是售货机和人。登山爱好者也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登上的山。你和他人的差别就在这里,你的谎言都是无意义的,或者说是无目的性的。说谎已经成为了你一种习惯,医学上把这称之为‘谎言癖’。像你这种已经打算用谎言度过一生的人,不能适用标准人类理论。”

轻描淡写地被告知不是人类了呢,这算是侮辱吗?不过确实呢,我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了呢,既然不正常那我就是非人。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谎的,我可是有目的性的。”

“那你说谎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因为不能告诉别人我的目的才说谎的。”

“……”

“关于这个我之后再讨论,先回到最先的话题。所以说,关于谢瑾萱的事——”

“腰变差了,请不要和她尝试太勉强的体位。”

“说这种下三滥的话是想动摇谁呀!”

“你啊。”

医生满脸得意的揶揄着。对于这个话题,我没有兴趣,于是加强语气,直截了当地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想请教一下精神科的黄文东医师,关于谢瑾萱的精神状态。”

医生半垂了眼睑,带了点看不起我的样子瞪了我一眼,冷淡地说道。

“人类全都是骗子。只有我是特别的存在。只有阿明是不会骗人的。”

真是学的绘声绘色呢。

“我是治不好她了。药我还是会开的,让她每天吃。还有,她睡觉的时候就让灯点着吧,这样应该多多少少能减少她的突发性骚动。”

对于医生的对策,我突然领悟了一下事。

谢瑾萱的骚动是突发性的。但是,白天,至少是在学校里不会发生。她在学校里也经常睡觉的,但从来没有发病过。

如果说只在夜间发生,那一定是因为在黑暗的环境下有了心灵创伤。

原来如此,我对谢瑾萱的心里创伤的原因有印象。

“由于那孩子没意识到自己的创伤,睡觉的时候会自然地关灯,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我也开过几次药,不过我觉得她并不会吃,因为我在她眼里是骗子嘛。”

一副讨论陌生人的语气。这也难怪,只要一开口就会被大骂“骗子给我住嘴”,任谁都没办法维持良好的感情吧。

但是……

“虽然你说不可能,但真的换成别的医生,也一样治不好她吗?”

医生嘴角上扬,做出笑容一般的表情,但决对不是在笑。

“这么信不过我呀,还真想问问你说的那个医生是谁。先不说这个,关于谢瑾萱的治疗……你说说看,所谓的治疗到底是什么?”

医生的反问,不像是教师质问的语气,倒像是同学随口询问突然想到的问题。

“不就是使用各种疗法治好伤口吗?”

“不错,一百分的回答。”

但附加了一个叹息,所以满分并不是一百分吧。

“只要把伤口治好就算治疗吧。”

“是这样没错。”

“即使伤口受了刺激就会死亡的患者,也是把伤口塞起来就能说是治疗了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医生并没有对我的回答多做反应,进入沉思的姿态。指尖敲打着交叠的膝盖,另一只手则支撑着下巴。这是医生在思考时的习惯。

不久,医生就给出了答案。

“对付这种患者,我们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只有让她不再出现伤口或是不刺激她的伤口。”

但患者已经出现伤口了,所以我也只有后者可以选择了是吧。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点头表示已经理解医生的意思,正想起身离开时,医生叫住了我。

“跟你闲聊一下。”

奇怪的开场白,担忧的眼神。感觉话题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前进。

“你们两个,现在正被怀疑是杀人犯喔!”

医生以不冷不热的语调说道。

我努力保持平静,克制住眼角的颤抖。

“最近,这附近貌似发生了杀人事件。”

医生是个深信电视是镜子,报纸是打蟑螂的工具的非社会人。杀人事件早已经发展成连环杀人事件咯,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医生他的情报已经过期很久了呢?

“竟然能怀疑到谢瑾萱头上,看样子调查很不顺利嘛。”

“你貌似对自己被怀疑不感到惊讶嘛。”

“我至少还是有犯案的能力,但谢瑾萱不一样。她又单纯又幼稚,做事还不动脑子。真想不通是谁会怀疑她。”

“你这算是贬低她还是在替她辩护啊?”

“是谁在怀疑呢?”

“这种事,当然是侦探或警察才会做啊。就是那群在别人面前谈天说笑的同时,心里想着‘这家伙就是犯人’的心理变态集团。”

“话是这么说,但究竟是两者中的哪一种呢?”

“两者都有,一个少年配上一个大叔。标准的警察侦探组合。”

其实现在的侦探漫画都是少年和萝莉在一起的配置了。

“警察我认识,和我是老相识了。高中、初中、小学都在一个班。是个幼稚的家伙,在高中的作文集里还写了以后要当警察之类的梦话,不过他的白日梦实现了。而那位少年就有些奇怪,他只是问了我问题,他的行为并不像是在获取我的回答,而像是那种只是让我知道问题就行了的感觉。”

“他问了什么问题?”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离开时说的话,他一口咬定你是杀人犯,而谢瑾萱则是你的共犯。”

“能怀疑到我和谢瑾萱这种善良的小市民头上,看样子警察都是吃闲饭的呀,难怪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真凶。”

“其实你被怀疑的理由很充分喔。过去被卷入犯罪的人,受到影响而犯罪的可能性可是很高的哟,而且你还是我这个精神科医生的老顾客了。谢瑾萱就更不用说了,她不仅满足以上特点,还有一点:她曾经杀过人。”

无法反驳,无法推翻,我和谢瑾萱被怀疑到理由无可挑剔。

“那个少年说如果有机会想和你私下里见面谈谈。”

“该不会是在审讯室里吧?”

“听说是在看守所。”

真是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听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事实。

“我们这边于公于私都不想见他。”

“随便你,那是你的自由。当他来找你时自己拒绝掉就行了。”

也是时候该走了呢,要是回去晚了那俩个小孩该饿肚子了。

我的屁股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比平时更低着头,快步走向出口。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医生。”

“嗯?”

“我让人在社会意义上死亡过。”

一阵子没有回音,或许是我的声音没有传达到。这样也好。我转动门把推开门。

正当我要走到外面走廊时,声音响起。

“你现在连撒谎都这么文艺了吗?”

“没错。”

我并没有撒谎,这可能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真话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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