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还会在山崖下熬上一碗小米粥，再就着大葱蘸酱吃上一顿，然后开开心心的打盹吗？
“你师父，听起来好像很喜欢晒太阳。”
影子说道。
“嗯，师父他非常喜欢晒太阳。”
“他总是说，将身躯埋在阳光里，感受着热量一点点的穿过毛孔，渗入经脉与血管的时候，你会发现整个人仿佛都升华了一般。”
“好像是悟道时的滋味，虽然并没有那种通透明亮的感觉，但是整个人的精神都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般。”
“让人着迷。”
“那你呢？你是怎么感觉的？”
“我？”
小道士趴在山崖边上，他周身缓缓滴落的雨点浸湿了他有些发白的道袍。
“我觉得好困。”
“晒太阳的时候，真的好暖。”
“但是好困。”
“仿佛有一双手要将双眼轻轻的闭上，然后就有种再也醒不过来的冲动。”
“一点都不像母亲的怀抱。”
“石头与凳子一点也不软，也没有母亲身上淡淡的香皂香味。”
“师父在骗我吗？”
小道士抬起头，他仅能看到黑影模糊的下身，就像他根本看不清黑影的面孔一样。
“你.......还记着你母亲的怀抱吗？”
黑影并没有回答小道士的话，而是用她依旧冰冷的声音问道。
“我.....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她抛弃你了？”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也没办法亲口问她。”
“那你怎么会觉得，母亲的怀抱是带着香皂味的。”
“因为师父的怀里一点都不香。”
“好呛，就像一个人掉进了大烟囱一样。”
“烟囱壁上还带着昨天喝粥不小心蹭上的痕迹，还有辣椒油的味道，大葱，大蒜，甚至是火锅底料。”
“师父从来都不洗的。”
“他一点也不爱干净。”
“他那么邋遢，你有没有一点厌恶他的感觉？”
影子问道。
“.......”
“师父他.....听不见我现在说的什么吧？”
“我不知道。”
影子回答道。
“他在山崖下，我在山崖上。”
“我看不见他，所以我不知道。”
“.......”
小道士将自己的脸贴在沾满了泥浆的地上。
“有，我有那么几天特别讨厌他。”
小道士猛地站了起来，他浑身泥浆，邋遢的模样像极了他那个邋遢的师父。
“他答应过我的漫画书没有给我买！他答应我的游戏机也没有带我去看！”
“甚至他答应教我的一道符箓也没有教！”
“.......”
小道士扯着嗓子，大声喊了出来。
“可是.......他还是我的师父。”
“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
“但是我肯定不会让冬天里的蔷薇开花。”
小道士咧开了嘴，傻傻的笑了起来。
“师父说，母亲怀里的香皂味，好像蔷薇花的味道。”
“可是我的屋子里没有蔷薇花味的香皂，只有一个薄荷味的舒肤佳。”
“所以我终于在一个冬天，催熟了一朵蔷薇花。”
“很美吧，亲眼看见花开的时候。”
影子轻声的说道。
“是啊.......”
“真的很美。”
“你自己是怎么感受的。”
“我不知道，我没有一点想法，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高兴，花开了。”
“之后我去问师父，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我会在看着花开的时候，心里突然那么的...高兴？”
“师父说，就好像，母亲看着孩子一早上起来，不哭不闹，看着她笑。”
“孩子连牙都没长全，他却用还不如母亲半个手掌大的手要握住母亲的一根手指。”
“然后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妈。”
“母亲很高兴。”
“然后......”
“然后她哭了。”
影子冰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小道士的话。
“嗯.....她哭了。”
小道士看着影子模糊不清的面孔，坚定的说道。
“她哭的很开心。”
影子依旧冷冷的说道。
“他看着自己小小的徒弟，从一个板凳那么大，一点点的长到了自己小臂那么大。”
“他第一次揪他的胡子，第一次打翻乘着温热稀粥的碗。”
“并且将刚洗干净的大葱也踢下他的小桌子。”
“他好想打小徒弟的屁股。”
“可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揪耳朵。”
“因为揪耳朵，其实真的没有打屁股疼。”
“力度也好控制。”
“他还是怕伤到了他一直养到大的小小徒弟。”
“等到小徒弟长大了，他变得不听话了。”
“要吃肉不喝粥，要漫画书不愿意看经文，要游戏机不愿意耕地。”
“于是师父狠下心来，他想给小徒弟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尺度。”
“但是小徒弟更加不听话了，他甚至一整晚都不和师父说话。”
“师父怕了，他第一次才发现，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一整夜都不跟他说话，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空荡荡的，画了多少符箓，背了多少经文都填不满。”
“所以他妥协了，他也像小徒弟一样，不愿意洗衣服，他也学着小徒弟邋遢。他怕一点细微的差别都会让小徒弟的心里有一丝丝的裂痕。”
“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他都怕了。”
“但是小徒弟管他要漫画，要游戏机，甚至要一台电脑。”
“他一个穷道士，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钱？”
“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智能手机。”
“所以他跟小徒弟说，要带他去看昆仑山上的日出。”
“小徒弟只是一个能刚刚催开一朵花的初学者，他不知道里面的世界都有什么。”
“他师父也没有跟他说过，里面的世界，就是催熟一大片花。”
“那是能看着生命绽放的术，不是心想事成的术。”
“每一个初学者，刚开始都会接触到最难的那个术，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术很复杂，很深奥。”
“甚至能心想事成。”
“可是，术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一种能直观的触摸生命的手段罢了。”
“它不能心想事成，给你漫画，给你游戏机，给你红烧肉。”
“但是它能给你一个空白的世界。”
“现在，你想要你的师父吗？”
影子一字一句的说完了，小道士却只知道呆呆的看着影子模糊的脸。
“声音还是那么冷，真抱歉，我没办法改一个温暖的语调。”
影子好像在道歉一样。
“你知道，你有多邋遢吗？”
说完了，影子问道。
“我......我不知道.....”
小道士颤抖的说。
“那你看看吧。”
说着，影子张开双臂。
她慢慢的抱向小道士。
在一滴擦过影子脸颊的雨滴里，小道士看见了自己泥泞的身子，他的身后是洁白的雪花。
影子轻轻的将小道士抱住。
“暖和吗？”
“好冷.....”
“香吗？”
“什么香？”
“蔷薇花。”
“闻到了......好淡.....”
“确实好淡.......”
影子便不再说话了。
小道士呜呜的抽泣了起来。
他推开影子的怀抱，他背着山崖，一点点的向后走去。
然后一脚跌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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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站在山崖边上，她抬头朝着山崖下看去。
“想你的孩子了？”
老道士站在影子身后。
“是啊，想她们了。”
“她们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你不是说，她们很坚强的吗？”
“嗯.....妹妹确实很坚强。”
“那姐姐呢？”
“她.....有点傻。”
“是个傻孩子。”
“傻孩子有傻福。”
“........”
“是啊，师尊，您说的对。”
“傻孩子有傻福。”
说罢了，影子纵身一条，跳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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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诚轻轻的将肩膀上一片叶子弹到地上。
他整洁的衣服上沾染了一丝丝泥土。
“先生是真的爱干净。”
王传虎说道。
“没办法，小时候邋遢，长大了自然就会注意这个很多。”
“那....先生，一个够吗？”
王传虎说道，这时，邱千斤与阿斌正好走到门口。
王传虎示意他们先不要过来。
“有两个更好。”
傅诚说道。
“那个，阿斌。”
王传虎朝着阿斌喊道。
“你那个小弟呢？”
“哦！虎爷，您说的是华继先？他出去都一天一夜没回来了！”
“那你就不着急？不给他打个电话？”
“嘿呦！虎爷，您可不知道哪个小子，这时准在哪个网吧或者妓女的怀里睡着呢！管不了！”
“你小子！就是没个大哥的样子！太好说话了！”
邱千斤狠狠的拍了一下阿斌的肩头。
阿斌不好意思的笑了。
“行了！给他打个电话，把他找过来！”
“好嘞！”
说完，阿斌掏出手机，嘀嘀咕咕按了一阵。
“喂？你去哪里了？”
对面虽然接通了电话，可是却没有说话。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其实，一个也够。”
这是，傅诚说道。
“那不会......”
“不会影响什么的，我说两个的意思是，我也想要个，不过....看了今天缘分未到。”
“那....”
“一个就一个吧。”
“那好.....阿斌，你来一下！”
王传虎朝着阿斌喊道。
阿斌连忙将握着手机的手背在身后，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虎爷....”
阿斌小声说道。
“我跟你说说，你退伙的事儿吧，毕竟你现在也干不下去，也没心思干下去了。”
王传虎在阿斌的耳边轻声说道。
同时，他给了邱千斤一个眼色。
邱千斤紧了紧袖口，转身走了。
“虎爷，您说！我肯定听您的！”
“那.......”
“那就好。”
噗的一声，一瞬间的剧痛好像撕开了阿斌的身体一样，他只能瞪大了双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会把你的骨灰，埋到大西北的。”
王传虎说着，他将阿斌死不瞑目的尸体轻轻的放在地上。
傅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上面还刻着符箓的葫芦，他将葫芦口的塞子扒下来，轻轻的弹了一下葫芦口。
王传虎就觉得一阵风从屋子外吹了进来，他后脊梁骨一凉，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枪。
“好了。”
“....那......有劳先生了....”
“没事.....”
傅诚笑着说道。
“您还是先擦擦手吧。”
傅诚说道。
“哦对了，有些事想问问你。”
“之前一直没问，不过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您....请问。”
王传虎从衣兜里掏出手帕，一点点的擦着染血的右手。
“您....怕死吗？”
傅诚问道。
“怕....当然怕。”
“哦.....那....第二个问题。”
“.....您说。”
王传虎有些不敢看傅诚的双眼。
他一直觉得这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可是他突然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了疯狂的欲望。
如同当年沈立忍他的父亲，眼中闪烁的那样。
“是谁跟您提起我的？”
“......”
“一个孩子。”
“孩子？”
“对.....一个小女孩.....只有您教的那个班级里的孩子那么大....或者比他们小了点。”
“哦......”
傅诚说道。
“那我们开始吧。”
他说。
然后傅诚转过身去，朝着空中一直看着他们的余小娃，还有余小娃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孩子。
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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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穿过阿斌的尸体，打坏了他手中的手机。
常馨盯着手机屏上的那个号码。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
“小馨，是我，你苗叔。”
“哦.....是苗局，您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苗局.....小馨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啊....”
“那.....苗叔，您有什么事？”
“那个什么，迟段呢？我跟他打电话打不通，他人哪去了？”
“哦.....迟队他出去忙案子去了，可能....可能没空接吧。”
“那行，那你能联系到他就尽量联系到他！你现在赶快来市局一趟！省厅里来了些人，咱们得去接待一下！”
“省里来人了？没见过通知啊！”
“听说省里也不知道，是公安部直接派过来的！总之你快点来一趟，还有！能联系上迟段的话让他也来一趟！”
“好....好....”
“别忘了啊！”
“忘不了，您放心吧！”
常馨挂断了电话，她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然后将那个手机也放到口袋里。
“你们先把人压回去，那个谁，你跟他们一起回去，车给我！”
常馨朝着等着她上车的伙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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