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春寒料峭，大多数人对这个时段的印象往往是万物初生，新叶萌芽。但在南方，却正值落叶的时候。还带着冬季气息的湿寒的风“呼呼”吹过，然后就有大把深绿色的叶子“沙沙”落地。
因为天气转暖而人气渐衰的火锅店里，两名少年面对面坐着。餐桌的中间架着锅，里面放的是白汤底，不过因为涮了太多次，沸腾的汤汁已经有点浑浊了。
边上的食材架子上放着油面筋、香菜和豆腐，另外还有十二个盛过肉的空盘子。
这个分量就算是对因正值青春期而食欲旺盛的男孩来说也显得多了。
一名少年已经早早地放下筷子，另一位却还在和自己的食欲斗争，因为太饱的缘故本来香嫩可口的肉片完全吃不出味道，放在嘴里只会产生一阵轻微的恶心。
少年一脸痛苦地又咽下一块肉，忍不住向同伴抱怨起来：“喂！你这就不吃了么？”
“我说过我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交给你解决了。”
“这太过分了吧？十二盘肉你才吃了六分之一，剩下几乎都是我吃的，而且边上还有你点的三盘素菜！”
“这三盘菜是我点的没错，可谁让你点菜的时候不经大脑思考，把所有品种的肉都勾了一份，还在边上浓墨重彩地写了个乘二？你到底要多少次才会吸取教训啊？”
“怪我咯？我这样做的时候你也没阻止啊！啊！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快吃！”
少年哭丧着脸趴在桌上，打出了休战的旗号。另一边则轻轻叹了口气，道：“休息十五分钟再吃吧？”
然后就伸手把一盘油面筋扯碎丢进了锅里。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锅内的油炸食品一点点因为浸透汤汁而变软。
趴在桌上的少年默默放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筷子，忽然坐直腰背，平视着自己正对面的伙伴，以一本正经的语调轻声道：“呐，林洛，我有话对你说。”
“嗯？”
“我呢，是实验室制造出来的智能机器人。”
“啊？”握着汤勺不断把浮在水面上的油面筋压下去好让它充分吸收汤汁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名为林洛的少年一脸错愕地抬起头，眼神惊疑不定。
“昨天呢，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找过我了，融入社会的试验已经结束了，必要的数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也达成了……”
林洛默默放下汤勺，一脸认真地听文秋说着。
文秋微微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回实验室了，特意请你吃这顿火锅也算是告别的宴会……”
“不，不对！”林洛用力摇头否定，“就算你说特意什么的，明明我们这一个月下来天天都来这家店吃火锅的啊！”
文秋微笑以对，一只手托着腮垂头望向窗外：“嘛，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突然，你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真的很抱歉瞒了你那么久……”
他将目光转回来，眼中泪光浮现，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但我很开心哦，林洛你能做我朋友什么的！”
“笨……笨蛋！”林洛双手用力抓着桌子，因为太用力手臂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强忍着眼泪，努力地平复语气，“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是骗你的。”
“啊？”林洛抬起头。
“所以说，当然是骗你的啦。”文秋一脸鄙视地盯着锅里刚煮透的油面筋，感伤的表情大概已经和节操一起碎在碗里了，明明之前还说已经吃不下了，现在却一口气捞起来了三个油面筋，放进嘴里大口嚼着，“你还真是好骗啊，我其实是机器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咦？可是……”
“以AI技术要造出我这样聪明绝顶的大脑根本不可能嘛，就算我们之中真的有一个人是机器人，那个人也绝对是你哦。”
“喂！”伤感的情绪一扫而空，林洛握紧拳头，一个“井”字浮上额头，熊熊燃烧的双眼死死盯着文秋。
然而文秋一脸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食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是即将被回收的试验机器人，为什么在离开前要特意告诉你一声？难道是要你上演用友情和努力唤来奇迹把即将离去的机器人朋友留下这样烂俗的桥段么？说到底，是你这家伙太中二了吧？”
“唯独想出这个机器人设定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不对，除你以外的家伙也不能说，我根本就一点也不中二！”
文秋依旧一脸鄙视。
“你这个人啊！”
林洛强忍住爆发的冲动，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心里为自己交上了眼前这样的损友感到悔恨。。
他和文秋是同班同学。学校的名字叫齐阳中学，虽然是一所私立高中，生源也不怎么样，每年却能保持大约百分之三十的一本率。
创立者似乎是个牛人，学校还和澳大利亚的某所大学有交流，每年有一个留学生的推荐名额——但这都不是重点。
文秋是高一下学期插班进来的，而且是全校有名的问题学生。
林洛不止一次地怀疑文秋之前的十几年是不是一直生活在地球的另一端，因为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这段时间向来都是他的睡眠时间，雷打不动。
他每天早上来到学校丢下书包就开始睡觉，中午也不去吃饭，一直睡到下午四点饥肠辘辘地醒来，然后凭着自己有点可爱的脸接受女生的投食play，或者自己掏出奇怪的零食在课堂上“嘎嘣嘎嘣”地吃起来。
然后放学铃响，和林洛一起去吃晚饭，然后回家。
以上的诡异作息基本就是文秋每天的行动表。一所能保证百分之三十一本率的学校的老师自然不会对这样做的文秋放任不管。
所以罚站、谈话、记过如潮水般向文秋涌去，但这家伙不动如山，连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老师们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地不断怒斥文秋，并且对他不好好学习导致的将来悲惨生活极尽描绘。
“别的不说，就说你这一次月考能考出什么东西来！”一位老师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后，高一下的第一次月考就彻底变成了文秋在打脸。
他的成绩是全校第一，超过了第二名五十分。然后他还对质疑他作弊的老师不咸不淡地来了句：“这种低能的题目我怎么可能不会。”
一个极品问题儿童兼校园风云人物由此应运而生，各种针对文秋来历的流言被四处传播，加上文秋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本来就不像正常人。基因调整人、机器人之类的科幻设定也不是没有，听多了潜意识里总会有点信以为真。
大概就是各种奇葩的事情见多了，见怪不怪了的意思吧。
至于林洛怎么和文秋成为形影不离的死党的，那又是另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了。
总之，这两个号称“自己已经吃不下了”的家伙很快就把剩下的食材吃光了，结账的同时服务员端来了两份蛋糕，告诉他们这是老板附赠的。
文秋在林洛满脸嫌恶的注视下，端起这两个蛋糕一边吃一边走向店外，到家的时候正好把相当于正常人两顿早餐分量的蛋糕塞进肚子里。
他向林洛告别，然后推开自己家的门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清响，一瞬间将光明与黑暗划分出了界限。
……
屋内原本空无一人，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但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文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在合上门的一瞬间垮了下来。
“恶心！”他打了个饱嗝，强忍着没吐出来。十盘牛羊肉，油面筋、香菜、豆腐，最后再加上两个分量充足的蛋糕。不管怎么说都吃得太多了。
肠胃因为被塞满而不能正常蠕动。
文秋脚步踉跄地走进卫生间，然后开始抱怨火锅店老板的恶趣味。
看到客人因为点餐点太多而吃得正辛苦的时候，竟然还送蛋糕，这不是等同于变相谋杀么？自己又不是女孩子，对甜食什么的又没有次元胃！
话虽如此，能在吃完一堆肉之后塞下两个蛋糕，其实已经和次元胃一样厉害了吧。
在厕所里折腾了十分钟，走出来的时候文秋终于感觉肚子不是那么鼓了。他强忍住了去喝水的欲望，简单洗漱一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开房间的灯，屋内的光线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昏暗，只有偶尔有车开过的时候，会有一道光从窗外照进来，扫过整个房间，照亮床边堆满灰尘的书架。
他说：“今晚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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