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翠竹幽囚出了一块荫蔽，窝居着爬着蜗牛的潮湿青苔仓库。
“你在门口等我们，不要乱跑好不好～？”
“恩……”孩子郑重点了点头。
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草味霎时溢出。三排架子挤得只剩狭小的过道，满满堆积着说不出名的魔药。架子黑暗的角落挂着蛛网和灰尘，悠悠一列一列掀起、捏捻检查着，却始终没有露出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往深处已经走了很久，渐黑渐暗。
随意的，我翻起了一个盒子的盖板，借着微光，里面躺着的是类似人类的人参，长长的须手蜷缩着，紧闭着褶皱的双眼。
好恶心……
“啪、嚓嚓”
仓库一瞬亮了起来——悠悠燃着了尽头土墙上的小灯台。
就在这时……
“窸窸窣窣”
哪里似乎，有什么类似虫子拍翅膀或是蚕啃噬桑叶的声音散去。
四处寻找了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东西发现，昏静依然昏静。
“蝉花在这里……”我又走了几步，指了指最深处篾席前的一块木牌。
许久没有人回答我，我疑惑的转过头，却发现悠悠正一动不动高举着蜡烛。
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花板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天顶像是满布葵花籽的花盘，满满倒吊着黑压压一大片，黏糊糊的浓绿色液体滴挂连成了一张网，只在悠悠头顶火光照耀的区域逃开了一大圈突兀洁净的空白。
“这是……什么啊？”
“芝虫……和蝉花伴生的。”
悠悠把蜡烛插回灯台，一把拉起我往外冲去。跌跌撞撞间，明媚的冬光已经再次刺入了我的瞳孔。
我小心地栓上着门，听着身后悠悠和孩子碎语。
“你们家的一批蝉花还有没有从地里挖出来的？”
“没有么……”
“那你们有没有挖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也没有……”
“……还挖出了黄山芝么？……”
“你们没带回来丢那了……”
“什么，你说挖蝉花的地方就在你们后院的竹林？！”
·
灰白的竹叶铺了一地，竹海中错杂漫着青黄的地茎，甚至穿破了红砖的墙角。从这里可以隐约望见窗子后那盆枯死的冬水仙。
不知道为什么，踏入林子，空气就仿佛一下冰结了几度，有些冽冽的吹息感。孩子领着悠悠沿着小道快步疾驰着，我一个人有些慢的落在后面。并不是跟不上，而是，就像被风景抓住了那样的感觉，有些留连其中，薄薄的雾霜覆在竹竿，看起来很美。
霜覆的形态各异，有的，甚至看起来像一张人脸……淡绿的孔是眼睛……
我忍不住慢慢偏离了小径，往那张人脸走了过去。
“找到了。”
正想着，前面却传来了悠悠的声音。
回过神，再看那层霜却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普通样子，再也看不出那张诡异的人脸。我一瞬觉得这片竹林让人有些心悸，有种妖异的气息，就像沼泽中的神社。努力摒去这种错觉，我往坡上走去——翻过就可以看见悠悠了。
“找到了么？”我一路滑下，踩着碎泥，落到了悠悠身边。
“嗯。”
顺着她的视线，不远处的一块冰裂旁，就在破旧的瓦片间乱摊着几块已经腐烂的类似灵芝的菌类。倒翻的伞腹生满了蜂巢般的孔，唤起一阵鸡皮疙瘩，而更可怕的，是周围无数漫延开来的橙红色的虫壳。
“在这里么……”悠悠拾起几段虫壳放入竹箱中的玻璃瓶，冷冷说道。
·
罩起的蚊帐中心，悠悠将磨碎的壳粉混入艾条中，点了起来。引燃的香卷弥漫出一团烟气，将老人和孩子扶进帐子里躺下之后，我就乖乖屏息退出在外。
其实中国过去就有艾条辟邪的说法，有些人家还会在鬼节的时候，在门上别上艾叶。中医的针灸有时也会用上它，还有雀啄灸、回旋灸之类的操作方法。不过我毕竟对这是外行人，只是在援乡时见学长用过罢了。但是这样以畏操作艾气驱虫的场景，倒真的是让人十分惊讶。
浓厚的烟气，就像无形的手，在蚊帐里扩张。像是细小的蠕虫，钻出蚊帐的网眼，弥漫了整个房间。那是一股让人窒息的特殊香气。
与我一样感到不适的，还有那一个个瘤包。肿胀、舒缩，像是因缺氧而拼命呼吸的人。鼓包相继扭动起来，里面的什么在痛苦挣扎。膨胀透明、充盈满体液的瘤中，像是蚯蚓的尸体般在抽搐、漂浮。
“噗！”
一个个透明胀到极限的腐烂爆裂了开来，粘稠的水中，口中还弹着小头的异形长虫露了头，不停甩动着身躯。
烟气愈发浓厚，模糊可辨悠悠的手中，长长的木夹在空中摇晃。“吱”，硬壳被碾碎的声音。悠悠的身姿就像祈祷的祭祀者，轻挥间，猎捕着一条又一条恶魔。
悠悠舞动的节奏越来越明快，就像风中的火炎。刚刚握过的孩子的手腕，皮肤如蜂巢般扩张，黑色的长虫从毛孔里钻了出来，犹如皮肤下团簇蠕动着的群蛆。
“大珠小珠落玉盘”，汹涌扑向我的长虫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出蚊帐，在网眼上窸窣扒拉着。
被催眠的孩子的脸上满布着痛苦，紧紧抓着老人的手。或许对于孩子而言，与他相依为命的老人就是他的全部。
但就在这时，我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虐杀的错觉，我不断盯着那些虫子，慢慢僵硬，或者，被后来的虫群抓下。莫名燃起了一种折磨人之后的满足感……
恍惚的梦中，时间已经接近黄昏。散去的烟气下，悠悠踩着一地虫尸，疲惫地走了出来。留下还沉睡着的祖孙俩。
“他们，还好么？”
悠悠笑了一下，“没事，不会死的……”
“只是恐怕……”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像天花之后毁容的麻子，孩子脸上还是遗留下了一个个丑陋的包皮褶皱。
“蒽……”我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去找其他村民么？”
“啊，不。”悠悠把药品收进竹箱，将一份刚写好的字笺折起，“把纸送给那位老奶奶就好。”
“……是因为太麻烦了么？”
“嗯，不全是。只是因为山鬼的村子很守旧，不愿意接受外来人的施舍，哪怕是治病。尤其是在困难时期，经常会封村进行'山神祈祷'，收集畏气。凌婆和这户人家是特例。我本来其实也只是受姐姐的拜托来看望凌婆的罢了，没想到这么严重。”
“你是，一开始就认识那位阿婆么？”我惊讶问道。
“你不知道么？她不是都叫出我名字了么？”
“没有！她什么时候叫你名字了！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你说你是下一任祭司才猜到的……”
“是这样么……嗯，好啦，快点走吧，来的时候那条小路一到傍晚人就会多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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