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外的声音，有的时候是人发出的，有的时候也是人发出的。
区别是，一种是人声，一种是人声。
对于伯恩斯坦来说，这都是本应非常熟悉乃至牢记于心的事情。
例如和狱警交流交流，说说那边的小姐比较水嫩。
现在的伯恩斯坦，也正干着如此的行当：
“就是靠城门东边那几个吧还行，我觉得是这样的。”
坐在栏杆外的狱警接道：
“还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抽不开身，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朋友上次也说过这种话，我还以为是他收了揽客的提成呢。”
“等哥几个出去了咱们去玩玩啊。”
“……”
像是看到了领导巡视一样，几位聊得开心的守卫，忽然的不再说话了。
但正因为如此，伯恩斯坦才可能在多次反复入狱的情况下还能在这里如鱼得水。
而现在，上述两种声音的一种，正巧出现了——
“砰。”
门在用三把钥匙以上的严密把控下打开了，但是伯恩斯坦没有动静，没时间也没兴趣，他依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居士一般干着自己的事情——自我发电。
因为就算动静再怎样大，外面世界的光亮有多么吸引人。这并不一定代表某个幸运儿刑满释放了，也可能代表某个新加入的可怜虫可以融入这个大家庭了。
果不其然，重新回到这个情切可爱的比公共厕所还要小一格的温馨别墅的，是一个沮丧落魄的少年。
不能说可怜，也不能说幸运的，一头黑线的少年。
伯恩斯坦看起来像是完事了，开始系起皮带来，边往身后嘀咕：
“我刚才听那几个哥们儿讲的，你小子明天就要出狱了不是，原本我还以为我要比你早的。你怎么说的，能这么快就走了。别是请了很牛逼的律师吧。”
在此之前，伯恩斯坦从另一位经过法庭的狱警口中听到的。
对于自探监后就不甚言语的海因里希的态度，伯恩斯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二审如此顺利的脱罪或是减刑了（只有伯恩斯坦这样想，显而易见的，伯恩斯坦并不知道对于海因里希这样的未成年人，根本就判不了多重。）但却仍然像是被杀父夺妻了一般的海因里希，伯恩斯坦很难理解。
不想理解，也没这个必要，谁说大家都要互相理解的。
互相理解了谁还吃这个牢房，伯恩斯坦的基础论点便是如此。
“你倒是说点话啊，整天愁眉苦脸的死了家人吗？”
伯恩斯坦掐住海因里希的左脸。
无反应。
伯恩斯坦放弃了。
睡觉会更加有趣些。
牢房中的木板床就算再怎样膈人和冰凉，也没有人情来得过分。
事实没有伯恩斯坦想的如此复杂。
海因里希只是累了。
在内心的挣扎和逐渐接受谎言的过程中。
很累了。
不说话的原因也不是讨厌伯恩斯坦身上散发出的狐臭味，或是他过长且坚硬的胡须戳着疼。
人们最终要变成他们所讨厌的样子，社会先敲你一棒子，在转手把棒子卖给你，然后你就可以拿着它，自称为社会，去攻击别人了。
它先给在未来给你悔过的机会，在来到从前教唆你犯罪。
没人知道这样宿命似的反复是为了什么。
以上，并不是海因里希的想法，只是躺下的伯恩斯坦在说梦话而已。
“喂？伯恩斯坦。”
海因里希用手肘捅了一下伯恩斯坦的脊背。
无反应。
…………
时间是此后的第三天的早晨。
地点是个很熟悉的地方。
针对海因里希而言的熟悉。
是列维祖父曾经使用并居住过的圣堂。
曾经是，马上就不是了。
经过漫长的跋涉，海因里希站在圣堂的坡底下踌躇，思虑着是否应该走进，或是走进之后又应该保有怎样的态度。
说是有厌恶吧，应该只是对于即将发生的转变的抗拒。
若是几年前的话，海因里希或许也不会如此抵触。
这里在半个月后就会被改建为国教的教堂，因为作为本堂司祭的列维祖父早早就死去了。
按着帝国法律。
没有人使用的建筑最终会被充公，充公就是交给国教处置，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就是海因里希的“刑罚”——
去这座被废弃的机械圣堂，不对，国教的教堂中义务劳动。
说起教堂类的宗教建筑。
从头介绍的话，第一点一定是先想到其中的供奉和利益之类。
机械教的圣堂中却是不放置神像的，他们只崇拜唯一的万机之神，不为其余的偶像立雕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果从正面直观的感受。
圣堂的内部也就只有一个祭台和大大小小的凳子，算是较为简陋，毕竟也是属于小型的教区。机械教廷也不会无缘由的给一个没有司祭的圣堂捐助，或是维修之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来为拜偶像者所不齿的地方。
现在倒变成对于国教而言，较为轻松的事情了。
一想到空旷肃穆的圣堂即将被邪恶的偶像占满，海因里希的情绪更加低落。
所以他走了后门，那是只有神职人员才能自由进出的地方。当然，现在这里已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了，在这座圣堂失去作用的几年内，海因里希和伙伴们在这里玩过不少次。
是否神圣是人来定的，人去楼空，本来神圣的后场也失去了价值。
海因里希缓慢走向祭台前的小门。
落得灰尘比未打磨时留下的木屑还要多，看起来很久没有被使用过。
海因里希用了很大的力气且顶住墙面才勉强打开。
想着——现在在里面等待着的一定是一个国教的祭祀，虽然信仰不同，但总不能开罪人家的。
这样想法的海因里希，映入眼帘的——
的确是一个身穿祭袍的人没错。
就是没什么头脑。
“啊！”
被突如其来的尸首吓了一条，海因里希急忙往画有彩绘的墙面靠去。
虽说是彩绘，但是颜料一定是早就干了的。
血不是。
“麻烦了，原本以为你会走前门进来，所以还特地把祭祀大人藏到了靠近后门的位置，若是我走前面进来，不接近祭台都不会感觉到的吧。虽然血是没有清理干净，但那也是祭祀大人太胖的原因了。”
坐在祭台上的男人，口中戏谑似的嘲笑着，难道不是国教的人吗？
不对，口吻和声线都与那天的“妖精”是一样的。
“你是那天跟踪我的那个吧，连现在还要依旧跟着吗。”
从地下爬起来，海因里希将自己的上衣盖在男尸原来头部的位置。
那男人也随即从祭台上走下来，可能是为了表示恭敬，也可能只是坐久了不太舒服。
但是在信徒面前尊重他们的信仰是应该做的事情。
“嘛。不能说是跟踪吧，若是跟踪的话，我的目标另有他人。对于你——海因里希，应该是观察才对，不介入也不打扰的观察。”
现在也好意思说出不介入这样的话来吗，明明都害的自己锒铛入狱了。
海因里希对他并没有任何的好印象，当然，海因里希也没有给那个男人展示自己的时间。
“你来就是为了杀了这个祭祀？”
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在两位准杀人犯的交谈中，海因里希显的不那么幼稚。
“虽然我的确是对祭祀没什么好感，因为想必国教的其他人，我应该是异端中的异端派吧，只信仰帝皇一人什么的，国教会中该是只有我才对。啊，说起你的问题，上一次我好像是表达的够清楚了，但是不确定你是否准确的接收到了讯息，若你回答否的话——那我很抱歉的重新申明一次好了，我是来拉你入伙的。”
摘下沾满了血渍的手套，那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向海因里希递过去。
上面这样写道。
「帝国魔法无节制扩散防范省 第七肃反部部长 黑格尔」——认真的用标准字体书写了名字，底下还有注音——算是十分用心，但是联系方式以及工作场所却正方两面都没有提及。
不像是名片，更像是狗牌。
但这都不重要，作为名片的话——若名片应为介绍自我的工具，那么有最开始的自我介绍，也就是那一句话，肯定就够了。重要的部分只有那里，连名字也毫无意义，因为你无法确定这是假名还是代号。
“……帝国魔法无节制扩散防范省？”
照样子念了出来，听起来是个正规的官方组织，名字却长的出奇。
魔法这种东西，不就应该被普及到所有人哪里去吗，作为一个将此实为理想的人来说，的确是海因里希的想法之一。那么对于这种好事还要防范，实为海因里希无法苟同的事情。
将名片放在一边，海因里希重新看向那个男人，不——黑格尔。
“你是想让我加入这种部门吧，我对于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用处呢？”
海因里希说道，他无法对突如其来的邀请做出合理的解释，若是伯乐相马的话，看黑格尔的样子，并不能将着作风血腥的男人与介绍人联系到一起。
“不是加入部门，或者说，不是加入我们——而是单单的加入我。”
“……”不语。
“肃反部的名额是早就决定好的，总共只有12个人，当然了，现在其中的11个人都成为肃反名单上的条目了。只余下我一个的话，也是不能违抗建部时的建制命令的。”
11人都成为了叛徒吗？这样可笑的执行效率也真是合格的政府部门。
若是双面间谍呢，假装成为叛徒的人，也不是不无可能。
海因里希这样想。
“……”
“我希望的是你单独的加入我，直接隶属于我的指挥，免得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高层干扰。实在是很影响效率的事情，我是很苦恼，所以清理了不少人呢。”
黑格尔从海因里希的手中收回了名片，将地上的手套捡了回来。
是强迫症吗这个人。
“我要是不呢，我本就不应该涉足这种东西，而且我对国教垄断的政府没什么好感。”
海因里希回应。
“可惜了。”
像是露出了很遗憾的表情的那个男人，分别从肩部和大腿外侧的两个口袋里取出了什么——
做工精良的小型魔杖。
第一眼就看的出来。
顶在海因里希的头上。
“那也没有办法，无非就是执行肃反，这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吧。一个不应该理解的麻瓜触及了魔法的真相的话，若是将魔法是很容易使用的东西随意的传播出去的话——不是很好办。”
从太阳穴的位置移到了额头，黑格尔在给海因里希反悔的机会。
“这两把魔杖，反正据交给我的那个人讲，其中有一个是仿制品，不过威力应该是相差无几的。选择被那一个打爆脑袋都是可以的哦。”
“……”
“你还是比较好处理的，就是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些人应该如何解决呢？好像是叫什么？燕妮？弗里德里希？无所谓，但是若要一并处理掉他们而不造成过多影响的话，好像有点麻烦。不过为了防止魔法的扩散，这点风波微不足道。”
刻意放慢了语调，试探海因里希的底线。
若是一般的人，肯定会因为被自己而受牵连的人感到愧疚吧。
“……”
“是我太过头了，还没有向你介绍完，直接强求别人的话，可是会让别人不高兴的。推销好像也是一并的套路吧。”
好像看出了海因里希的犹豫。
黑格尔收回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武器。
说道：
“我们可也是为了守护人类——而日夜战斗的组织。”
真是比玩笑还荒唐无稽，为了守护人类而不顾他人大开杀戒什么的。
通过组织人们迈向更美好的明天来守护人类吗？
海因里希不明白，如此二律背反的事情能够相提并论的话，人类还真是没什么好守护的。
难道是某种比喻句吗？
好像也不是。
不明白。
但是完全没有选择，对于掌握了生杀大权的黑格尔和他背后的政府来说——海因里希没有任何选择。
若是不同意的话，背后的军事力量不只是将要抹除我的存在，也将要其他人一并牵连进去，残忍的诛杀掉的话。
不能在想。
而且本来可以直接做掉自己的黑格尔，为什么要亲自找自己来谈话——必然是自己带有某种特殊利益或是作用什么的——若是不照着行动的话。
无法相信。
套话也好，刺探也好，在黑格尔面前是统统无用的吧。
立场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自己已然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不如想到什么干脆就问些什么好了。对于是否加入毫无选择的自己，只能去强求自己适应了。
“你们是由魔法使组成的组织吧？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防范所谓魔法的扩散呢，你们的理想难道不是用魔法造福其余人类吗？应该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封锁魔法之人吧，这不像你们会做出来的事情。”
海因里希流畅的提了一长串问题，也并没有发觉自己有多么的奇怪——或是说，多么的理想主义。
对于这点，黑格尔依然保持着高素质，没有做出其余的反应，仅是回答。
“为了保护人类，所以才要封锁魔法，这是第一个问题。你既然是一个已经使用魔法杀害了他人的罪人，总不会对此没有感悟吧，还是说你的内心从没有反悔，你真的熟练的骗过了自己吗？魔法的作用只有杀戮而已。”
海因里希底下了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而黑格尔仍在继续发表他的宣言。
“但这从来不矛盾。我所讲的守护人类可以是微观的，个人英雄主义般的见义勇为。当然也可以是宏观的……就是直接的通过拯救大部分人而牺牲小部分人的作风来坚决执行。”
接着说：
“尽管我并不能确定你将牺牲一人拯救多人的行为视为善还是恶。虽然这不是能轻易得出答案的事情，立场不同，结论也不同是肯定的。”
黑格尔停顿了一小会儿。
“但是我将其视为‘善’，定义为‘正义’，请原谅我这过分的主观。”
“因为我们是魔法扩散防范省什么的。”
再次报上名号。
无论如何去定义，或是再次阐述价值观，这无法打动人，只能说服人。
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此时的海因里希，只能抱着“原来如此，十分合理”这样的结果来接受。
也仅是合理，不代表赞同。
“黑格尔，并非代号，真名如此。”
伸出尚未染血的右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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