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每周有45个小时待在校园里“沉迷学习，日渐消瘦”的高中生，我对成年人的种种不可言传的哀愁，可以说是毫无理解力。
现在一个与自己年龄差十几岁的老师正坐在我对面，沉思状地听着自己演奏的歌曲，喃喃道“那天我化了浓妆”。
化浓妆的话，应该是去见男友了吧。可是慧姐每天上课都是淡妆登场，也很好看啊。我这样对慧姐说，可她只是摇摇头：“Too young too naive 你这种初恋还在的高中生是不会懂的。”
费心思化妆肯定是很在意对方吧。不过，慧姐那晚想见的人，也许并不想见她。可能是吵架了，或者是被甩了吧。
当时可是情人节啊。
餐厅外已经排上了长队，再不走就非常不礼貌了。慧姐把我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走出餐厅。一路上我们一直沉默不语，慧姐略微低下头，遮住眼睛的头发使我看不到她的目光。中途她借口“上厕所，在门口等我”便快步走进了厕所。出来时脸上的淡妆全消失不见了，而眼睛周围的红肿却无法掩盖。我知道她哭了。
慧姐也许是明知无法掩盖，便自责了起来：“不行，这样不行的……说好的工作就是工作，难过的事情回家再说的……还让自己的学生看到……”
“没事，我不在意的。”我连忙翻找书包，掏出了一张面巾纸给慧姐，“谁没有难过的时候啊，我这个跟你比起来轻松许多的高中生都有哭的时候呢。来，擦一擦眼睛就不红啦~”
“你好傻~你看我脸都是干的啊，再擦也没用啦。”慧姐被我认真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啊，你笑了。”我假装尴尬地收回了纸。
“切，什么嘛~”慧姐又看着我笑了起来，眼眶的红肿也消失了。
下午的课上的十分顺利，慧姐在讲台上坐着，逻辑十分清晰地讲解托福阅读，丝毫看不出中午的波澜（也许是我的功劳）。当然，我也十分认真地听着。不过——
“啊，这篇文章是TPO16里的天文学文章，请小秋说一下八大行星的英文名称。”
“这篇文章是地质学的，请小秋再起来说一下stratum是什么意思。”
“对于生物学的文章呢，大家需要对生物分类熟悉。那个谁，再起来说一下界门纲目科属种拿英文怎么说。”
诶呀老师不要老叫我小秋啦，只有我那个班主任怪叔叔才这么叫啦~
本来阅读就是最费脑子的课，这一下来可搞得我身心俱疲。等到五点半下课的时候，腿和脑子已经处于麻木状态了。依然是慧姐和我一起回去。
“想不到你竟然连界门纲目科属种的英文都会，真不简单啊。”她说。
“哼！叫你故意刁难我！我发现慧姐您啊，开心的时候跟难过的时候简直是两个极端。”
“其实吧，笑的时候最开心的，哭的时候往往是最难过的。”慧姐的脸上又挂上了阴霾。
“别这样嘛~您下午可一直好好的呢。”我见状连忙调整到暖男模式。
“唉，虽然你说的差不多是鬼扯，但作为高中生能这么安慰成年人，我还是感觉好了点，嘿嘿。”
我语塞，不过慧姐说的“笑得最开心，哭也最难过”却令我有些过意不去。昨天刚见到慧姐的时候，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一位毒舌的元气妹子，放学后吵的那一架，我道歉后慧姐也马上露出了往常一样的笑容。
不行啊，绝对不能这样的。
“慧姐，那个……昨天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呃，那种活泼的人，所以玩笑开得有点过。今天你又挺难过的，所以我有些过意不去。那个……剃腿毛什么的没关系啦，剃完了才好看嘛。”
“诶呀，都说了不用啦，我早就不难过啦。不过……你刚说的，能再说一遍吗？”慧姐淡淡地笑了起来。
“你的腿很好看。”
“诶嘿嘿~”慧姐这时的笑容应该是完全发自心底的。
上了地铁后便没什么话可说了。估计慧姐会挺喜欢我们乐队曲目的，我便给她看我们乐队的录像。
“哇塞这个好听！”放到我们演奏的《我的世界坠入爱河》时，慧姐说。
“这曲子全程右手高速，来，看哥装x。”
慧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视频中用幽灵音符填充，配合吉他手的全程三十二分颤音，装的一手好x。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打的《She will be loved》。”慧姐看完后说。
“我们有一次选歌的时候，就听了一遍，主唱就咬定要唱这首。”我说，“这歌是不是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啊？”
“唉，你真是……现在的男高中生为什么都这么敏锐……”慧姐被我一语道破，终于讲出了她和她那位好不容易化了妆，想去见面、约会的男人之间的故事。
他是慧姐的大学同学。英语系的男同学本来就是珍稀物种，像他这样帅的更是稀少（原话转述）。天公作美，开学后她发现他不仅仅和自己有同样的专业课表，连选修课都是在一起上的。很快他们便开始一起吃饭，由于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也就非常熟悉对方，连周末也基本是一起过的。他会陪慧姐在化妆品柜台待上两个小时，慧姐也会陪着他在男装店里一件件地试衣服，告诉他怎么穿好看。
那时慧姐对他没意思，只是把他当成个男闺蜜看。不过日复一日地在一起，又都不是没有魅力的人，根据万有引力定律……慧姐作为主动型的人，半年后开始发动攻势。逛街的时候会对他撒娇，让他请自己吃饭，看电影的时候会假装睡着靠到他的肩膀上，回家时总是会说“路好黑，你送我到家门口吧”。男的那边兵不慌马不乱，无数次被靠肩也没抚摸她的一根头发，无数次经过她家门口也没踏进去一步，直到那年的元旦舞会上，他抱着一束花，诚挚地邀请慧姐做自己的舞伴。
随后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听歌，都喜欢在夜幕笼罩下在学校操场散步，都喜欢看当时很火的《灌篮高手》，从此他们大学四年更是没有分开，研究生两年也在一起过。令人意外地几乎没有吵过架。
可每当谈论到结婚的话题，男方便频频回避。慧姐拉着他见了好几次自己的父母，却未曾见到他的父母。
有一段时间慧姐总是从被他求婚的梦中醒来，然后任凭着那种幸福烟消云散。
“会不会是他有困难啊，也许是北漂呢。”我说。
“不，他全家都是老北京，家境也不错。”
我不知是安慰好，还是接着倾听好。
“根本就不是物质条件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慧姐说。
就这样，毕业之后在一起的时间迅速减少，尽管每周末在一起，也因为不敢跟他谈论未来的话题而压力重重。
今年年初男方发现有乐队会在酒吧里演出，便了解到了演出的曲目，打算带慧姐在情人节时去看，过一个“有意义”的情人节，纪念他们已经进行了六年半的爱情长跑。
他了解到的演出曲目是《She
will be loved》。
慧姐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要是能在这首歌中他终于向我求婚该多好。
可是，歌曲演完后，他说了句“I tried so hard to say goodbye”就离开了，留下慧姐一个人在满是情人的酒吧里吃狗粮。
慧姐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想借助这首歌来委婉地谈分手。她终于明白，“She will be loved”的意思是，愿你将来被人爱。而“I tried so
hard to say goodbye”其实是他委婉的离别之言。
之后的半年里慧姐便没再见到过他，发消息他也从来不回。她一个人努力地工作，终于当上了xdf的一位老师。本打算忘掉这一切，可开课第一天早上与我的相遇又勾起了她的回忆。
“呃……真是孽缘啊……”我尴尬地笑笑，“那个……不管怎样，我还是为我演了那首歌道个歉吧，不然也不会成这样。”
“没事，我原本很喜欢的，是他破坏了这首歌。”慧姐平淡地说，话语声在地铁的隆隆声中模糊不清。
作为一个毫无感情经历的高中生，我也许除了演奏和安慰，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看着她空白的眼神望向地铁窗外漆黑的隧道，我突然为慧姐感到非常伤心。在慧姐的故事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地铁的下一站遥遥无期，就像他们两人心的距离。
“不过，您能一个人忍受半年的孤独，也差不多是走出来了吧。”我说。
“我忍了六年了，再忍半年不算什么。”
这话令我心头一寒，我试图让慧姐打起精神：“我们乐队这周要排练诶，不如你也一起来吧，他们不介意的。”
“行吧，在哪？”慧姐捋了捋头发抬起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光泽。
“就在我们学校，明天周六上午我们一块去吧。”
“好。”
“牡丹园站 到了。请注意站台间隙。”地铁吱呀呀地停了下来，慧姐和我被困在地铁中已久，像向往光明的飞蛾一样快步走出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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