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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龟壳车

第一章 龟壳车

六月十五日的清晨八点,艾丽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的坐起身来,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不记得具体做了什么噩梦,但恐慌的心绪和醒来时的坠落感却尚未消除。她摇摇头,拨开柔软的纯白丝被,蹭到床边,蹬上便鞋,看到时间已是八点零五分,心想“不好,学校那面快赶不上了”,她快步走到盥洗室,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乌黑的长发并没有往日的光泽,砸了咂嘴,下意识的拿起盆子,去舀大桶里的水,却扑了个空。她才想起前些天家里通了自来水,来人兴致勃勃的像他们讲解这种流水是如何的清洁,家人都开始用这个新玩意,唯独自己还是习惯于用铜盆去接水。但佣人应该按照自己的吩咐,保留着大桶和铜盆的,如今它们都不见了。她撇撇嘴,用流水凑合着洗漱完毕,走下楼吃早餐。

父母似乎有什么心事,用忧虑的眼神看着她。她还以为是换掉盥洗室用品的原因,于是并未多想,快速的啃了几口奶油面包,咽下半杯牛奶,把椅子向后一推,飞快的出了门。

宅邸门口的街区宽敞整洁,十几辆代步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行驶,这里的代步车比格鲁市其他街区多一些。艾丽斯的家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走在路上,她看到一种未曾见过的代步车,但以她的感觉来说,这种车造型宛如一个龟壳,贴着难看的装饰,完全不像最近风靡起来的代步车,更像是有其他用途的专用车。不知为何,看着这中龟壳车,她就好像看到几只乌龟在街上爬来爬去一样,心里充满了异样感。

紫荆花女子学院历史悠久,硕果累累,费用高昂,是一所知名的贵族学校,不过学生里一大半是富有成就的商人、学者的子女,真正的贵族子女并不常见,艾丽斯的父母供职于财政部,担任要职,因此她是学院里少数贵族子女中的一员。但半年前紫荆花女子学院和另一所规模较小的贵族女子学院合并,使学院多了不少政治权贵的子女。

走到熟悉的班级门口,晨会刚刚开始。她听到有人在读自己的名字。

“艾丽斯!”这是惯例的点名。

“到!”她在门口大声回答,同学们把目光投向她。她吃惊的发现正在讲话的教师不是她所熟知的萝莉教师南月礼娜,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好在同学都是熟悉的面孔,她才放下心来。

“进来吧。”此时同学们发出哄堂大笑,艾丽斯红了脸,她以为这是由于近些时间贵族学生和平民学生之间产生了微妙隔阂,牵连到她的地位也尴尬了起来。不过当她回到座位,邻座的班长笑着告诉她这是由于她在看到新老师后,下意识的朝上看了一眼班牌。

这位新老师不仅负责晨会,还给她们开了一门新课,讲解当时的地区局势。艾丽斯在书包里看到了这门课的教材,然而她对此毫无印象。下课以后,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聊着天,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的,几个聊天的圈子都离她远远的,她附近的同学也碰巧都去到了外面。突然,几个丢香料玩的女孩一不小心把那块倒霉的香料丢到了她面前,瑟利亚小心翼翼的到她面前把它捡起来,又迅速的转身溜走。

艾丽斯在班里有尊敬的人、也有心仪的人,不过和她们关系只是普通朋友,她也不喜欢太过主动。但她和大多数人都有着平常的同学友谊,还曾利用自己家庭的关系帮助班级解决了游行活动需要的手续,因此在班里虽不算显眼,但也安然自得。现在她却有些坐立不安,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无意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精装日历牌,上面的画是画家伯伦先生的手笔,而且是受她委托才接的这份差事,她很喜欢他的画,对此十分自豪。一只鲜活的鸟儿即将落在树枝上,旁边写着苍劲有力的“七月”这个词。

七月?七月十五日?艾丽斯震惊的看着日历牌,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醒来便感觉到的异样感来自哪里,周遭的环境,无论是人们的着装、植物还是景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且自己出门时也未注意在裙子下摆加上一圈装饰——这是格鲁市在七月的风俗。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如同一团乱麻。她已经无心听课,悄悄地从小门溜了出去,在学院外面,她看到草地上隔壁班的学生正在上骑术课,这是她最讨厌的课,但她现在却觉得被马鞍硌得生疼,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有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自己新交的男朋友,他是一个小商人的儿子,说话轻浮,带着一股子世俗味,他们在宴会上认识,她带着高傲的态度和他说话,甚至时不时的嘲笑他总是巴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经过他的一番献殷勤,她觉得这种轻浮也有几分可爱,于是抱着审查的心态答应了和他试着交往。

在路上她又看到了那种奇怪的龟壳车,她心头的不详感如同乌云笼罩着天空。她穿过几天有着青石路的小巷,一路上天气似乎由晴转阴又转晴。对方单独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此时她也顾不上礼节和地位,“咚咚咚”的敲着门。

门开了,一个头发有些乱的男子探出头来,不耐烦的问:

“谁啊?大早上的?”他看到来人是艾丽斯,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呦,是表姐啊,您不是在学院里吗?怎么有空来看望我啊,该不会是我爸的意思吧?”

艾丽斯心里“咚”的沉了一下,但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冷静,打算先进去坐坐,看这小子是不是在骗自己。她的右脚稍微向前迈了一小步,示意自己要进去。但对方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哎呦,亲表姐呐,你看你突然来了,我连个准备都没有,衣服没穿好,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家里没收拾也乱的很,要不您先到旁边咖啡厅歇一会,我打理打理就去接您?”

但此时说这话已经迟了,艾丽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冷笑一声,推开他的胳膊,瞅了瞅客厅的沙发,然后坐下。

艾丽斯瞥了一眼卧室,门开着一半,从间隙里可以看到一个形体娇小的女孩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脚对着门的方向。女孩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但那玩意能否被称作衣服还要打上问号。女孩的肩膀、胸部及胸部右侧、后腰、大腿被红色的衣物覆盖,但也只覆盖了一部分,剩下的身体部分则几乎全部裸露在外。尽管是如此暴露的着装,衣领上却挂着花哨的装饰,袖子还拖得很长。最为刺眼的是,这件衣物凌乱的附在女孩身上,女性的私密部位并未受到应有的遮掩。艾丽斯自然明白了状况,便不细看下去,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他说:

“别慌,我这次不是受伯父的委托来监视你的,不过呀,我这两天记性不大好,我记不清伯父给你的底线是不准同居,还是不准带女人回家来着?”

“您就别折磨我了,表姐。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这次来格鲁玩,暂时在我这里住两天,您可千万别和我爸说呦,他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姐,这是她带来的北区的特产巧克力,您尝尝,绝对会喜欢的。”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别说几个了,几十个都成。”

“最近一个半月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嗯,我想想啊,要说奇怪的话,我活了十几年,桃花运突然就旺了……”

“我没问这个,我问不合常理的事有没有发生过。”

“非要这么说的话,桃花运这事其实……别,亲姐姐你别生气,我开玩笑呢。真要讨论这事的话,不合常理的事不早就开始了嘛,你也知道的吧。就是‘神力’的事情。”

“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一个月前,城市里突然就有怪事发生,几千人患了疟疾,结果一个人都没死;更离奇的是,一栋八层的楼房倒塌,里面的人一个都没死。这种事,除了上帝保佑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教会不也才开了大会,把这些事用‘神力’理论都解释了一遍,其实就是我说的上帝保佑。”

“你们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让我也听听嘛。”屋子里的女孩一边说,一边走了出来。这声音非常清脆悦耳,几乎让人以为她是一名歌手。她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艾丽斯从正面看到了这种衣装的效果,看上去女孩的身体就好像被红色的布料束缚住,衣袖可以自由活动,配合肚脐、小腿、胸部内侧的外露,冲击感十足,连她这个女孩子都忍不住想要抱着试试。她开始幻想莉莎穿上这件衣服会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热血上涌,随即又转回到现实。

女孩自然而然的坐进了“表弟”的怀里,看了她一眼。艾丽斯故意视而不见,“表弟”就尴尬了起来。

“我们在聊最近的怪事呢,这位是我亲表姐,紫荆花女子学院的优等生,以后可是有望继承她父亲财政司长的职位呢。表姐,她是可儿,刚来格鲁玩。”

“哼,我只是来格鲁玩的吗?”

“不是,您是我的未婚妻,来格鲁是商量结婚的事情的。”他说话突然就底气不足了。但女方似乎很满意,起身去拿饮料了。

艾丽斯又问起他这一个月的详细行动,盘问了很多细节,以进一步判断他们说话的真假、记忆是否正常,并试着寻找漏洞来作为一系列谜团的突破点。但他们说的话里找不到足以作为证据的漏洞,她只得承认他们和自己不同,实实在在的过了这一个月。

可儿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但她的活力只用在她感兴趣的那些方面上,很显然,自己并不在这些方面之内,她偶尔的插几句话,就又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艾丽斯的直觉表明,这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恐怕“表弟”家里不知何时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女孩拿着牛奶,走到“表弟”面前,用奶盒撞了撞他的脸,低低的“嗯”了一声。从这行为和表弟的反应来看,艾丽斯猜到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暗号,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她想到自己打搅别人也有一段时间了,再待下去就显得不懂人情,便起身准备告辞。临走之前她无意间看了一眼窗外,一辆龟壳车正慢慢驶过,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你们知道外面那种龟壳一样的车是做什么的吗?突然就出现在路上,真是奇怪。”

“我的亲表姐,别再戏弄我了,我已经很惨啦。外面哪有什么龟壳一样的车,不是只有两辆福德公司的代步车吗?哦,对了,可儿的是你先别和我爸说,我会想个办法自己和他说的,到时候一定要替我说几句好话呀。”

艾丽斯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盯着外面的一辆代步车、一辆龟壳车发呆。

离开“表弟”的家,她迅速的走过大街,尽量不去看偶然出现的龟壳车。她现在对“表弟”、“男朋友”的记忆都有些模糊,有些记忆碎片,但就是连不起来。虽然“表弟”给她一种更真实的感觉,因此在他家里她安心了不少,但一旦离开那里,那种阴云般的不安又席卷而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她在商业街的人流中穿梭,听着人们的交谈声、野猫的低叫声、喷泉的“唰唰”声,从饭店飘出的鱼香味里走过,再靠着路边走以躲过下水道散发的异味。原本熟悉到无视、能够让她安心的一般街区,如今却让她感到了孤独和不安。她的肚子感到一阵阵疼痛,汗珠从脸颊流了下来。又走了一段路,疼痛和不适更加剧烈,似乎再走下去连呼吸都要成问题,她顾不上自己的颜面,扶住边上的信箱蹲下来,以缓和身体的不适,并且用一只手本能的稍稍遮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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