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沾沾自喜地走出了酒馆，他很开心，今天下午不仅找到了两个肯听他讲故事的，还赚了一杯免费的香料酒。
打了一个八角味十足的嗝，令人愉悦的晕眩在脑中像流沙一样拽住了腿，他站不稳，差点向一边倒下。还好上城区石柱和青砖造的墙还算规则，醉汉挥舞的双手都没有抓空，扶墙向前趔趄了三四步。
因为沙暴和雾雨已经过去，醉汉已经错过了寻找湿气滋养的草场放牧的时机。他在家赋闲等待着，顺便喝一些小酒，和本地以及五湖四海来的商人旅人谈论自己不可思议的遭遇。
在商道上独自醒来时，他还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出生天。那个未知洞穴的中蜷缩的伪神和它的声音仍在他耳中回荡，让他战栗，心中充满惊惧。他立即向着东方五体投地虔诚地祷告。
“它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令人将不能沐浴荣耀的伪物变为偶像，定将如同敬拜它的人一般湮灭。”他搜肠刮肚地把古经和新经里关于驱逐异教伪神的祷词都念了一遍，总算感受到了心灵的宁静。
虽说还有些后怕，但他坚信这一切都是保佑和恩赐——光天化日、繁星寒月之下保护他活下来的都是真神。回到曼苏尔围墙外的家中后，他立即带着妻儿进城在祷堂中呆了一整天，献上一只羊羔做为还愿的代偿。
渐渐西斜的太阳烤得他暖暖的，回家的路上还能路过一间祷堂……不行，祷堂是不许醉酒者进入的，这是对真神的不敬。
“真神在上，我赞美你！”他对东方的天空高举双手，忽略掉周围投过来的鄙夷的注视。
“真神在上！想要找你这样的人真是太难了，弟兄。”突然一个人接了他的话，将撑墙的醉汉扶起。
“喔，谢了……”醉汉搭住对方的手，稳稳站起，他面前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本地人，棕黑色的脸膛上没什么明显的特点，他并不认识对方，“我…我只是卑微的仆人，受祂的恩赐……”
“不不，你可不是一般人，我的弟兄。”那人继续搀着他，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蒙受真神光辉的人，与他人分享真神的见证，你有着非同一般的虔诚。”
“哦，哦，谢谢……”
这股子热情也是很久都没见过的了，他一向都是默默无闻走在街道阴影和市场角落里的人。突然为人所关注让他感到迷惑，但有个人说话总归是好的，醉汉欣然和对方攀谈起来。
对方仿佛祷堂的拉赫一样倾听他的诉说，平白无奇的脸上始终挂着亲和的笑容，醉汉控制不住嘴闸，将从他的奇遇之中但凡想得到的事情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所以说，邪神有什么可怕的？”他一挥手给自己壮胆，“你看看那个听我讲故事的男孩，他都听懵了！”
他回想起了那个头发看起来颇为柔软的棕肤男孩。那少年虽说长得颇高，脸上却还是和孩子一样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富商养的宠奴。若是有闲钱他也想找个会馆，只消半个曼苏尔金币，就能招来那样的漂亮男孩过个欲仙欲死的一小时。
“说的好啊，我的弟兄。”那人一边附和着，一边给醉汉指了个方向，推着他拐到另外一条路上。
“也就说，这位弟兄你也记得那洞穴怎么走了吗？”对方问道，黑色的眼在渐暗的天空下显得出奇得亮。
“当然，当然，我明天就能找回去，我对那片荒原熟悉得就像曼苏尔城……”
这是走到哪里了？在那黑眼的注视下醉汉心里开始发毛。
“太好了，弟兄，你知道城主最近在打探伪神宝藏吗，把这件事报上去有赏金的。”突然转换话题，那人脸上的笑仿佛也变了味道。
“有，有这回事吗？”他并没听说这种事情。
“哈，原来弟兄你不知道啊。”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小巷的深处再没有光，醉汉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凉风吹来，激灵之下酒醒了大半。
天空中太阳的余晖已经淡去，曼苏尔城降下了夜幕，但除了大街上点缀般的电灯，城内还未燃起照明的灯火。深蓝色悄悄地覆到他的眼上，看什么的都带着一种诡谲的色彩——包括面前他的忠实听众。
醉汉抬头再次打量了一下对方——标准曼苏尔伊及族人的脸，宽脸，高眉骨，宽鼻梁，上唇薄到几乎看不到，藏在眉骨阴影之下的黑眼仿佛两个无底洞。
就像那洞窟中的金面具，一模一样！
“我的弟兄，你可别出声了。”醉汉大吸一口气准备呼救时那人就一步抢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硬硬的金属抵在他的咽喉。
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邪神的化身怎么可能来到真神保佑的曼苏尔城邦？！怎么可能没有在受到神祝福的他的碰触下灰飞烟灭？！
那只捂在口前冰凉的手丝毫没有颤抖，稳定而干燥，把醉汉心中怀疑转化成了同样冰冷的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弟兄？”那人微微松开手，允许他大口喘气。
“……吉，吉德。”他乖乖地回答，“你…你是谁？！”
“对不起，吉德。”那人抬头，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庞，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容，“因为你已经把这个故事讲给外邦人了，我不得不……”
不得不？……
他恐惧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双腿软的像香肠似得却惧于颈上那柄武器，只能强撑着不倒下去。
“我们救了你，放了你一条生路，但你自己不珍惜。”那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再见了，吉德，愿你升入真神的天堂。”
吉德徒劳地呼救，尝试推开对方如同钢钳般的手。没有用，死亡就在面前，纵使心中祷告，手做出最后的挣扎，他也无力阻止。沉重的绝望如同黄沙一般缠住他的身体和手脚，他束手就擒。
“祖先不朽，狮魂永存！”那人庄严的宣告如同祷堂中拉赫的话语。
侧颈的撕裂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嗓中一甜，吉德感受到自己的血正从侧颈和喉咙里喷涌而出。腿再撑不住身体，他终于倒在了这个暗巷的墙角。
啊，这里是下城区的特拉提祷堂背后……
生命流尽前，他认出了祷堂围墙后球顶建筑的剪影。
刻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来自悬于低空的月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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