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让我眯起眼睛，一个巨大的黑影竖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哈，伊拉，你们输了！”那黑影之上攀着的少女将十字弓对准了我，嘴中发出“唰”的拟声，将我当场击毙。
我顺势倒下，大字型躺在铺着草席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弥补之前十多分钟剧烈消耗带来的缺氧。维莱娜在我身边从“大块头”上跳下，用布包的十字弓矢尖捅捅我的脸。
“起来啦，懒虫，教头盯着你呢。”小妖精笑嘻嘻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糟糕，糟糕。要是平日，影手教头觉得我在偷懒的话，训练结束之后就免不了加练。我连忙爬起来，寻找教头的身影。
“嘿，小懒虫，一会加跑五圈和一百个引体向上。”教头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她有力的手臂揽上我的脖子，让我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咦？！在这样强度的训练之后？连续的攀爬之后我的手臂已经有些拉不动长弓了，腿也累得紧绷，站着都觉得它们在抖。
“干得不错，伊拉，你又是你组里最后阵亡的。”她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加练的事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可算是松了口气，我随着两人走到演习场边，靠在模拟树木的高柱上喝了几口水。
这是里是位于二甲板的演习室，它在主甲板的下方，是舰艏之后的一个近百米长，五十米宽，高约三层甲板的巨大空间。前文明的人们是用它来做什么我们已无从考究，现在这里被分割成了两块五十米见方的区域，铺上了用来模拟地形的木架和草席。刚刚我所在的那一块是丛林地形，地势比较平坦，场地之中密密麻麻排布着高耸的木桩——它们代表树木。
我们每周只使用一次这个演习室，每次一小时，因为船上有一百多个卡拉马里小队要用它来保持实战训练，现在的轮番制度只是勉强够用而已。不过仅仅一小时也足够了，现在还有一刻钟，实战训练的第三节刚刚结束，我早就已经汗流浃背，恨不得跳进海里舒服舒服。
“嘿！影手小队的各位！”正休息着呢，接着我们要使用场地的鲨目小队就进场了。领着头的小矮个格洛格·“飞毛腿”·乘风大嗓门地招呼着我们，“下一场别太用力！不然我们就得忍你们的汗臭一小时啦！”
““闭嘴！””我和影手教头高声回应。演习室确实味道不太好，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有时候浓重的汗味竟会充满这个偌大的房间，甚至让人有排风扇没有在工作的错觉。
“快点准备，最后一节。”影手教头吩咐，“优莱卡，你到埃德的组里，我换到维莱娜那边。”
“没问题。”在她的吩咐下，围在维莱娜身边的一个队员转身走向我这边。
这是优莱卡·斗舞，上个月刚刚从十甲板的小队中借调过来加入我们的队员。她和影手教头一个岁数，相较我稍矮一点，深金微微发红的短发在两侧和脑后都完全推平，不过她的体格比我壮一些，使得她在近战中不落任何人的下风。
优莱卡走了过来，绿色的眼睛一个个扫视着我，居恩，乔安和埃德。她不怎么笑，时刻微抿的薄嘴唇总给人一种她在咬的错觉。
“伊拉。”她先是停在了我面前。
一个多月以来我其实还没怎么被她搭过话，因为除了在训练和工作的时候会见面以外，住在九甲板四通道的她和我们几乎没有交集。在训练的分组上，大概是因为平衡实力的缘故，我也从没和她分在一起过。有限的接触中，她给我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的老兵，是和影手教头截然不同的类型。
“在。”由于关系的生疏，我对她会说什么完全没有概念。只是于对她前辈的身份的敬重，我离开靠背的木桩，微微颔首望向她。
“没事，你靠着说话也没事的。”她说道，“我只是看到你有个小习惯，觉得你要是能改掉的话在战场上能减少受伤的几率。”
对话的内容完全出乎预料，我不由得发出了“咦”的一声。
“你在应付我的刺击的时候会用刀挑开我的刀尖，但是你的动作太大了，用的力气也太大了。”她用左手模拟刺击，右手模拟我的匕首，比划了一下交战的动作，“其实想让刺击偏离目标只需要不大的力量，你这样会让自己的防御露出破绽，若我用双刀的话你无法防御下一击。你觉得呢？”
突然被指出了不足是很意外的情况，但她认真的态度就像是在和我探讨问题一般，丝毫没有前辈和长辈的架子——要是影手教头看见我的失误的话，估计这时候就已经骂开了。
“啊……”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犯傻一般地拖了一个长音。她说的没错，我很急于拨开瞄准身体的刺击，每次都会用很大的力气，导致胸前出现一块很大的防御空挡。“你说的没错。”
“恩，小心啊，像你这样的战士要是受伤或者因此而死就太可惜了。”她抿嘴笑笑，拍了拍我的侧肩。
“你们的小组是谁指挥？”她问道，“我觉得埃德蒙和居恩都指挥过，不知道具体是谁。”
因为队员之间都互相很了解，若是让对面知道了是谁指挥的话战术就会被看透，所以每次演习训练的时候小组指挥都是秘而不宣的。我偷偷瞟了一眼那边围成一圈的四人，对优莱卡使了个眼色：“之前都是居恩，这次是埃德，都和他们说说话，别暴露了。”
“没问题。”她鼻子嗤响了一声，笑了起来，“别担心，我和你们是一伙的了。”
不得不说，“大块头”的存在破坏了一切平衡。即便维莱娜禁止它使用全力攻击我们，它也能够通过脚步封锁前进的路线，卡住我射击的角度。最后一节十分钟的演习还没到五分钟就结束了。维莱娜一人就凭借“大块头”的掩护和自身的灵活，用十字弓“射死”了我，居恩和优莱卡。之后，伍德兰和埃德配合着爬上了那金属巨人，将维莱娜“斩首”，随后就成了达芒长矛和影手长剑之下的亡魂。乔安很快就出局了，他根本抵御不住三个人的围攻。
早早“阵亡”让我能多休息几分钟，我爬出演习场地，在外围找了个长凳就趴在了上面。鲨目小队的队员们又开始起哄了，每个人都过来在我背上擂上一巴掌。
“好了，小的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你们可以回去了！”影手教头宣布道。
终于结束了，我就等着这句话呢！我急忙坐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我盼着洗澡，若是动作足够快的话还能赶在晚饭之前上甲板吹一会风。
演习室内侧的另一块场地中的人也结束了训练，人们三三两两来到边缘摆着储物柜和长凳的整备休息区。
突然，本来倒在一旁的水瓶开始滚动。它划出一道弧线，加速滚到墙边的储物柜下才停下来。我微微感受到了倾斜，四周的队员们也和我一样抬起头，看着演习室尽头两侧的两组排风扇。果不其然，右侧排风管道内侧渐渐亮了起来，船在向右转，我们的航向渐渐向东偏去。
这不是我们的预定航程——原本的计划中，我们将于两周内到达卡拉奇，然后返程穿越罗格海峡，来到密地海然后造访亚斯拿城邦、托斯卡讷城邦和布哥涅城邦。如果在这里向东走，光荣号将穿过印南洋北部的腹地，然后到达皮努城邦，那是通向极东之地航线的起点。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光荣号的倾斜还没有恢复。不出几分钟，排风管道里的光射进了演习室，我们几乎已经是朝着正南，转向才渐渐停了下来。
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向停下手头工作的队员们开始议论，教头们开始吆喝，训练的训练，收摊的收摊。
从这里转向南方是航向哪里呢？我回想了一下海图，所得出的结论和周围队员的议论是一致的——库鲁瓦岛——我们要回家了！这个位于印南洋北部中心的小岛属于伽纳森家族，我们只有每年年底和五六月返回印南洋的时候才会回来，停留三四个星期。就在两个多月前，我们刚刚离开库鲁瓦出发前往内斯堡城邦，而现在又要回去了！
返回岛上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可以做，我不禁又期待起了库鲁瓦的沙滩和小森林。训练不会断，但在休息时间带上一瓶麦酒，走到沙滩上或者林间喝个饱，然后再睡个美美的午觉，我愿意为这样的生活付出一半的粮食供给。
而且，我们可以充分享受海岛带来的便利：新鲜的蔬菜（不，绝不是冷冻的），麦酒，充足的空间和娱乐！
我听到周围的队员们在讨论着突然回到库鲁瓦的原因。说实话，我毫无头绪，也不在乎。通常回到岛上的时候，我们会把需要长时间静养的重伤员和厌倦航行需要休息的队员留下；补充作为燃料的木炭和焦炭；卸下有待精密处理的货品，比如原油、煤、矿石等等。
或许是补给不够了？离开内斯堡城邦之后，一路南海大陆大大小小的城邦聚落都似乎听说了我们的恶名，拒绝和我们来往，交换商品和补给自然泡了汤，我能为转向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
“伊拉——”哈！一听这拖长音的呼唤我就知道谁跑了过来。我立马站起身，张开身体做出大字向前扑的姿势，迎接维莱娜的到来。也不知是演技还是出于本能，她在奔跑之中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腰转身，蹬地减速，在扑进我怀里之前就停了下来。
看到那双黄绿色眼睛中不经意间流出的惊恐，我得意地说道：“吓到你了！”
她很不开心地撅起嘴，指着我的鼻子说道：“每次我赢了，你都会吓我！不要脸！”
我对她做了个鬼脸，“那不然我每次都输给你，我都没什么可以值得夸耀的了。”
“输了就是输了！”她也是不饶过我，不过我也不打算纠缠。
“没错，你说的没错。”我投降了，“所以我有权利在场外找回一点平衡，不是吗，小妖精？”
她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没回答我，反而走到我面前用拳头戳了好几下我的侧腹。哎呦，痒死了，我对这样的攻击毫无抵抗能力。
“话说回来，我们刚刚是转向了吗？”即使在海上呆了三年多，她仍然对航海一无所知，她对海水的惧怕甚至延伸到了一切和海有关的知识上。
“恩，没错。我们现在大约对着库拉瓦岛的方向。”我说出了我的猜测。
“那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呢？”她问了和我一样的问题，然而我也没法回答，只能告诉她，这肯定是家族高层的意思，和我们无关。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我侧后方的优莱卡插入了我们的对话：“你是这么觉得的？”她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回答有所不满。
“我前一段时间就已经听说要转向了。”她补充道，“只是没想到是真的。”
“那有说是为什么吗？”我追问。
优莱卡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这是伟大母亲理事会直接给母舰议会下的议题。我原来的教头，坎蒂·阅光和我说的。”
由理事会直接下给议会的议题通常都是有特殊的考虑，其原因甚至百夫长都没有权利得知。如果真如她所说，那这次转向也可能是有深层的原因的。
上一次我们听说理事会和议会下的命令是什么？派出小队接下内斯堡城邦人的委托，给我们带来了血的代价。也许这只是我的神经过敏，但我真心希望这只是一次补给之行：回到库拉瓦，补充物资，休息一周或者两周，然后再次出发。
也许我应该去找布蕾塔问一问？她在议会之中，肯定知道这以外转向的原因。或者……
“嘿，埃德！”我的视野中捕捉到了埃德的身影，作为一个万事通他极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的精神很集中，眼神在地面上游走，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时不时地弯腰查看储物柜和长凳的下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埃德！”当他几乎走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恩，伊拉，我知道你在叫我，怎么了？”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扫视着周围。
“我只是想打听点事，你怎么了？”我反问。
“哦，我只是找不到我的小圆盾了。”他挠了挠头，“本来带过来是用来对付‘大块头’的，但是教头还是让我用木盾，然后我把它竖在长凳边，等我注意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丢东西！这种事在埃德身上很少发生。他的东西从来都是收拾的井井有条，他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装备到处乱丢。
“不会是刚刚转向的时候滚走了被其他队的队员收走了吧？”我猜测道。
“可能。”他耸耸肩，“算了。反正不是特别的装备，别管了，我会去他们那边打听的。你刚刚想问什么？”
我向他打听了下关于转向的消息，他回答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听说只是燃料储备似乎不够了。”
我安心了。既然是一个我也能猜到的原因，那多半也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这样还能赚到几天岸上的闲适时光，何乐而不为呢？
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情，我拉上维莱娜，向着回房的通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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