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炎历1581年,冬
艳王朝帝都“华君”,艳王朝的中心,梅雨平原上最繁华的城市,无数野心家窥伺的地方。
金城,晓姬宫
晓姬宫是文炎帝特意为曾经最宠幸的爱妃晓姬建造的,可是当晓姬病逝后,此处便陷入荒废,无人进入。
晓姬宫中一处水池,弯延的游廊架在池水上,一名衣着华服的少女手扶栏杆,在朱红的柱子掩映下缓步而走。
“今年又下雪了呢!” 少女看着雪花飘零,落入池中融化,不留一丝痕迹。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接到几片雪花,很快在掌心融化,冰冷刺骨,但她的脸上却难得的展开笑颜。
少女时常驻足于此,观花开花落,万物生长死亡。深冬,池中荷花早已凋零,园内的植物也是一派凄凉,正是一切美好死去的时刻,但是她并不讨厌冬天,因为冬天能见到雪,而她正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降下的,为什么要讨厌呢?
少女孱弱的身子哆嗦了下。身上的华服固然美丽,却太显单薄。可她并没有温暖的衣服能穿。这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甚至唾弃的地方。自己早已被人们遗忘了吧,连带那个女人一起。那个女人便是她的母亲。母亲在世时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受父皇的宠爱,万人的朝拜。如今只是个多余的人,可有可无。
缓步间,她来到了宫殿大门边。少女只敢远远的望着雕刻精美花纹的大门,却无法踏出半步。文炎帝在那个女人死后便下令,文月公主将不得踏出晓姬宫半步,违令就地处决!
她本要收回目光,转身而去时,大门却突然打开,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踏门而入。
男人在看到少女时先是惊讶,然后用关切的语气问道,“小颖,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做什么?别冻坏身体了。”
“九皇叔,你来了。”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好久没来看我了。”
“抱歉,最近几日时常不便。”九皇叔一脸歉意地说道,“今天不是来看你了么。”
接着他举起手中的包袱,露出笑容,“为了道歉,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样你冬天就不冷了。”
“谢谢皇叔!”名为颖的少女行了一个标准的瑰纹人礼仪。
“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少女的神情忽然恍惚,心中想到了母后还健在的时光。那时的她还能见到父皇慈祥的脸,以及被他宽厚的手掌轻抚头顶,给自己讲述有关金城之外世界的故事……她觉得要是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该多好啊,可惜只剩下一段无法抓住的回忆了。
“父皇,他可还好?”少女细声问道。
“提他做什么?”九皇叔的脸色忽然不悦,大声说道,“他早就把你忘了!”
“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而且……”少女姣好的脸蛋上微微显露一丝难过,“我不相信他会忘了我!”
“你不相信也没用,”九皇叔的语气变得激烈,“那个男人朝三暮四,昏庸无能,根本不会在乎你们母女的!”
双方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地方,九皇叔自然不担心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会传出去。可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话在这个女孩面前说出来,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她还是爱她的父皇的。
九皇叔是当今皇帝的的弟弟,均是太后所生。作为兄长的那个男人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这个王朝最大的统治者。而他只能成为一个亲王,唯一拥有的是一间位于金城的面积广阔的大院,却没有任何权力,有名无实。在外固然受人尊敬,事实却是没有任何人听命于自己,甚至还有人暗中监视他。
如果自己出生的更早的话,如果自己更优秀的话,如果自己当初能下定决心的话……现实却没有这么多如果。正是当初他的无所作为,不仅失了人生,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他需要作出一个改变,改变如今平庸的人生,曾经他错过的,现在便要夺回来!
他望着面前少女稚嫩的脸蛋,仿佛见到了内心深处那个梦寐以求的女人。于是他冲了过去,不想再错过了,紧紧拥住了那具柔软的躯体。
少女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把他推开,却无能为力。
“皇叔,不要这样!”少女红着脸哀求道。
“不用担心,”九皇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孤苦伶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说到做到!”
“真的吗?”少女低垂着脸问道。
“真的!”
“能像以前一样幸福吗?”
“能像以前一样幸福!”
“能再见到母后吗?”
“……”
九皇叔的脸突然煞白。他推开了少女,捂着脑袋,神色痛楚。
“皇叔?”少女不明白对方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九皇叔伸手示意道,“抱歉,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衣服先拿去穿吧,别冻着自己了。”然后他转身就走。
可是还没出门,他又回头道,“刚刚说的,我一定会做到。小颖,你会相信我吗?”
少女坚信不疑的回道,“嗯,我相信!”
白雪纷飞间,冬日悄然过去,春天到了。
瑰纹人最重要的节日——炎阳节也随之而去。慕花颖本以为在那一天九皇叔会再来看她一次,结果并没有来,心里稍稍有些生气。
令她疑惑不已的是,今年的炎阳节没有丁点热闹的气息,往年盛大的烟火大会都没有举办。她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忧虑的心情使她无心赏花。来到大门旁,能透过门缝看到外面时常有仆人匆匆而过,脸上的神色慌张。她尝试呼喊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可是无人回应。忧心忡忡的少女不止一次想推开大门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发生什么了,可是她不能违背父皇的命令。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九皇叔脸色憔悴的闯了进来。本在凉亭歇息的少女正打算问问外边的事,结果对方二话不说,欲将她带走。
“怎么了?皇叔?”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快走吧!”
“可是……”
少女还没忘了自己不得踏出此地半步的限制。
九皇叔看出了她的想法,“别管他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啊!”
“为什么?”少女不明白,“父皇他怎么了?”
“都这个时候你还提他!?”
九皇叔欲言又止,可似乎是急了,终于忍不住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他已经不在了!”
闻言少女呆住了,“怎么会?父皇可是皇帝啊……”
“皇帝也是人啊,也是会死的!”
他的话让少女清醒了过来。她推开对方,想要冲出去,“不行,我要去见父皇,至少见最后一面……”
“见他做什么?现在不是这个时候……”九皇叔顿了下,“如今外面有多乱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不在了!……所以,快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然而九皇叔的话还未讲完,一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安全的地方?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在听到这个声音时,九皇叔的面容突然凝固了,身体无力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他面如死灰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年轻的男子嗤笑一声道:“皇叔的心思我还猜不到吗?”
说完他的目光来到一旁少女身上,眼神一亮。他在心中不禁感叹,即使今年只有十四岁,却已经貌美如花,以后定然是倾国倾城之色。
“果然是天生的尤物,不亏是晓妃的孩子啊!”
“我好像记得你,我们曾经见过?”少女问道。
“是啊,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能记得在下。”年轻男子面带着微笑回道,“当初的公主可是金羽殿上,万人跪拜。而当初的我却只是默默无名,不值一提。”
原来,这个男子正是艳王朝的第三皇子,是庶妃所生。在其诞下后,皇帝便把他们母子打入了冷宫,从未关心过。
年轻男子把目光移回九皇叔的身上,朝他冷笑道:“皇叔,你为何不把真相告诉她呢,啊也对,是你杀了皇帝这种事情的确不该对她说出口呢,呵呵。”
少女闻言脸色一变,疑惑中带着点寒意的目光投向九皇叔:“真的吗?……”
“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言乱语!我没有……”他的语言激动却有些无力,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这可不是胡言乱语。”男子眯着眼睛走过来,扯开九皇叔的外衣,竟然是金灿灿的龙袍。
男子大声说道:“看清楚这是什么,铁证如山!”
少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了父皇……”
少女再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娇小的身体中爆发出了冰冷到极致的气息,她朝九皇叔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杀了爸爸啊……为什么!”
九皇叔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辩解。他心中有一万句解释却一句也无法出口,因为杀了皇帝,也就是少女父亲的人正是自己,他百口莫辩。
少女低声抽泣着,“父皇啊,尽管平时很严厉,生起气来很可怕,但是我也不会忘了父皇的笑容,鼓励我的话,还有他那双温暖的手……你不是皇叔么,是父皇的弟弟啊,为什么要杀他啊!”
一旁的少年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仿佛在品尝一出戏剧。
九皇叔忽然明白了,在这个女孩子的心里,那个男人就是如此,威严而不失温柔,是个合格的好父亲。
哈哈哈!他在心里大笑,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啊,那个所谓的好父亲却算不得一个好皇帝和好兄长。
九皇叔用手指指着站在一旁看戏的男子,大吼:“是他,是他让我干的!……”
这一切,全是因为信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甜言蜜语。是他说能助自己登上皇帝的位置,结果到头来自己只是对方的棋子罢了。
“够了,逆贼!”少年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伸手示意,“恶人终有恶报,来人,还不快把这个杀兄弑君的人斩了,拖出去喂狗!”
原来有不少人隐藏于暗处,一声令下,如幽灵般出现,围住了他们。一名武士拔出剑,干脆利落的刺入了九皇叔的胸膛,九皇叔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这个曾经艳王朝的第九亲王,当场毙命。
少女大惊失色,用手捂住嘴巴,无法相信一个活人就在她眼前死了。
“不要!”少女的声音软的令人心疼。
“嗯?为什么,他可是杀了我们父皇的凶手啊!”
“可是……”少女在心中虽然对这个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恨之入骨,但也没有要杀了九皇叔的念头。如果九皇叔能改过认错,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如果九皇叔肯认错的话,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呢!”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此等大逆不道的罪人,千刀万剐也不够,不必怜悯!”
少女的脸色有些难堪,不仅是父皇的死对她的打击,还有九皇叔。单纯的她想不明白九皇叔是为什么杀了自己的哥哥?明明平时是那么和蔼可亲,照顾着她,还为她送来保暖的衣裳穿。
周围的武士将弑君罪人的尸首带下去后,少年来到少女的跟前。这个女孩子照理说也是他的妹妹,他安慰道:“没事了八妹,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你现在也自由了,不必困在这个宫里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少女对于这个能不改脸色杀死皇叔的人本能的感到抗拒,低着脸不去理他。
少年不生气,微笑道,“来人,带文月公主下去,好生伺候!”
当所有人走后,雕刻有精致花纹的大门沉重的闭上。晓姬宫如一位沉睡的美人,再无人踏入……
少女参加了皇帝的葬礼。葬礼盛大却又显得清冷,所有人都仪式般的行动,脸上面无表情,气氛萧瑟。只有少女一个人哭得如同一个水人,甚至几近晕厥。
艳王朝皇帝下葬的第二日,新的皇帝便急迫的登基了——曾经艳王朝的第三皇子。慕花皇族只剩下他这一个男丁,所有妨碍他成为皇帝的人都死了,他理应成为这个王朝最大的统治者。
可是乱世并没有因此终止。先皇在世,连年天灾,民不聊生。百姓终于在压迫中暴发,揭竿而起,隐藏于暗处的野心家则是煽风点火,妄图坐收渔人之利。
还有传言,西方泰岩人的国度,天降流星,有怪兽于火光中现身,为祸一方。本以为是远在天边的可怕传闻,可是近几日,江庶境内竟也出现了这种事件。当妖怪出现时,不论人类还是动物,所有可见的活物都被妖怪强大的力量杀死。
这个天灾不断,妖祸丛生的时代,就这样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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