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2018年9月23日
荆棘桂冠
“塞西尔，塞西尔。”
朦胧中传来了如小猫呢喃般的轻柔声音。等等，为什么会是猫的声音？
“振作一点喵，塞西尔。”
当塞西尔睁开如玻璃制品的眼睛时，发现一个猫样的女孩正趴在自己脸上。丽贝卡的猫脸正极近的观察着塞西尔，鼻子还反复在他脸上嗅来嗅去，弄得塞西尔好痒。
“唔……”
自己的身体重得像个沙袋，只动下头都会感到痛苦。
“太好了，还活着喵。”
“当然会活着了，除非安眠药过后你又给我下了其他药。”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没事。就这样躺着喵，你的药劲还没过喵。”
这么说着的丽贝卡，又趁机硬灌了塞西尔一大烧杯的淡盐水。看着塞西尔被呛的又是咳嗦又是喷水，丽贝卡的表情相当享受。
“别乱动，我在帮你稀释药性喵。乱动的话，就再灌进三大杯这么大烧杯的淡盐水……不，干脆洗胃怎么样？”
“咕，咳，你是，海伦……”
“居然用海伦大人来形容我，你可真是太恶毒了。再怎么说，我的恶毒程度和海伦大人比也只是大巫见小巫喵。”
扒开丽贝卡，塞西尔想从床上一跃而起，但却摔回了床上。
“老实点，不要增加多余的伤处……啊，不过那样也不错。”
不知为何而高兴的丽贝卡，兴冲冲地帮塞西尔坐了起来。
“薇薇安去哪了？”
“一醒来就问她，我还真是稍微有点嫉妒了喵。”不开心的将头瞥到一边去，丽贝卡顿了几秒后才继续说下去，“总之，找不到了。”
“那家伙，真是个笨蛋。”
“笨的是相信那种女人的塞西尔。”
叹了口气，丽贝卡用猫爪按了按闷闷不乐的塞西尔的鼻子：
“虽然是完美的人造物，不过你的思维可能过于单纯了吧，对自己相信的人很没辙喵。现在怎么办？贵重的情报源逃掉了。”
“否定，我们想问的事她都已经告诉我了。”
“那么，杀害奥尔良公爵夫妇的犯人是？”
“她似乎没有见到。”
“喵啊啊……”
丽贝卡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然后顺势枕在了塞西尔的膝上。
“你被骗了喵。那个女人在包庇犯人，不然她没有必要逃跑喵。”
“她没有逃跑，只是出去了。”
“那么，为什么薇薇安出去了？”
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撒娇的丽贝卡，塞西尔没有摸她，只是用钢铁般冷峻的声音应答道：
“她怕自己留在这里，会把刺客引来而给我带来麻烦。”
“呐，我要生气了喵。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的游戏。”
从塞西尔怀里跳出来，丽贝卡的表情明显的阴沉下来。将冰冷的毛巾拧过后扔到沉默着的塞西尔头上，猫一般的少女瞪视着塞西尔，但丽贝卡只能从人造人冰冷的瞳孔中读出更加坚定的决意。
“我去向海伦大人报告，塞西尔就在这里睡到药效过去为止。”
“了解。”
丽贝卡向门外迈了几步，之后有所留恋般回过头，她看到的是真的乖乖听从自己指示躺下的塞西尔。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你知不知道在你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是多着急多怕你醒不来啊！”
看到塞西尔依然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丽贝卡咬紧牙双手握拳。她最后的吼声已经有了一点颤抖的痕迹：
“你死掉算了！”
磅！
门被摔上的响声，仿佛让空气都随之震动。
“……”
丽贝卡会生气也是没办法的。不过，我还是相信薇薇安没有说谎。或许，我果然是被薇薇安骗了？从逻辑上来考虑，这么想应该比较妥当。
不对。
薇薇安没有那么精明。她是那种即使对欺骗自己的对象说谎，都会为此而感到歉疚的人。
“所以，线索只有那个刺客大衣下绣着鸢尾花吗……”
“鸢尾花？”
突然从门后冒出一个猫脑袋，丽贝卡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趴着门框往里盯着塞西尔。但绝不会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肯定不会喵！
“……你不是走了吗。”
“猫的耳朵是很灵的。这个先不说，什么鸢尾花喵？”
塞西尔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丽贝卡听后耷拉着脑袋沉思了一会，然后猛地跳起来跑了出去，还没到一分钟，她就又跳着跑了回来。
“给你，你自己看！”
接过丽贝卡丢来的衣服，塞西尔看到了奥尔良亲卫队的统一制服——在胸口上面，赫然的绣着鸢尾花。
我差点忘记了，鸢尾花是奥尔良的标志。只允许象征奥尔良荣耀的亲卫队使用，普通人哪怕是使用鸢尾花的图案都是重罪。如果刺客服装下面真的绣着鸢尾花的话，那他也许是亲卫队的成员……也就是说，表面上服从我们的奥尔良亲卫队才是内鬼？
“别那么早下结论喵，没了资料库你就变得很不理智了喵。”
仿佛早就看穿了塞西尔在想什么，丽贝卡伸出她的大爪子左右轻扇着不苟言笑的人造人的脸。
“刺客袭击了你们好几次了喵，从他们都想杀掉薇薇安来看，很高可能是同一个组织喵。不过只有最早刺杀奥尔良公爵夫妇的时候穿了制服，你不觉得很奇怪喵？堂而皇之的穿着制服去刺杀公爵，如果被谁看见了或者暴露了的话肯定会必死无疑吧？比起亲卫队是刺客的说法，我更倾向于是有人嫁祸给他们——比如说，如果暗杀成功当然好，就算暗杀失败也可以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亲卫队那边喵。”
“再补充一句的话，管理奥尔良亲卫队的是波芙蒂喵。那孩子虽然性子有点急，不过作为骑士是无可挑剔的，治军也很严格。她肯定会清查奥尔良亲卫队有没有叛徒的喵，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将丽贝卡的大爪子拿开，塞西尔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一步步逼近了真相：
“了解，经推导可知有人私自在衣服上绣上鸢尾花冒充亲卫队。调动这么多刺客进行袭击，不是贵族阶层的人根本办不到。而如果这个贵族真的仿制了大量亲卫队制服，那么我们只需要搜查奥尔良全部贵族的府邸就能明白谁是幕后主谋了。”
“查过了，没有。”一句话就否定了塞西尔的想法，丽贝卡耷拉着猫耳朵，两条猫尾巴也软绵绵的垂落在一旁，“我们之前接管奥尔良时，就已经将全部贵族都彻底的搜查一遍了喵，结果没有任何一位贵族家里有奥尔良亲卫队的制服。如果对方是销毁了那些制服，未免下手也太快了喵。因为我们可是奥尔良公爵夫妇遇害的第二天就展开搜查了喵。而且就算对方真的反应那么快，销毁那么多制服也会有运输，焚烧，掩埋等痕迹，结果我们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喵。”
“不，还有一个人我们没有搜查。”
沉吟半晌，塞西尔玻璃制品般的无机质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因为行踪不定，关系复杂，资料繁多且相互矛盾的缘故，我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她就是——桃乐丝。”
“波芙蒂不是说她去调查那个人了喵？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把那个女人忘掉吧，塞西尔。”
“只是觉得薇薇安如果在这附近转来转去会很麻烦。她也算是这个领名义上的领主，脱离我们的控制后有可能引发一些麻烦。”
塞西尔无感情的发言只换来丽贝卡更加冷酷的回应：
“那就只能祈祷她在哪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死掉了喵。”
“……”
“如果她在哪里露脸的话，你就把她处理掉喵，这是你担责任的方法吧？——作为放她逃跑的代价。”
“不要说的好像是我故意放她走一样。”
“总之，开心点吧，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喵。”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该问的都已经从薇薇安那里问到了，自己的身体基本也能自由地活动了。这个讨厌的工作算是结束了，虽然余味很让人不快。
“身体怎么样了？还有药物残留喵？”
“头和身体还有点沉重。”
“那个女人，好像放了相当多的药进去呢。下次再让我看见她……”丽贝卡威胁似的从肉垫的缝隙中伸出利爪，但是她马上放下爪子叹了口气，“不过，应该也没机会了喵。”
薇薇安不可能长时间逃脱英军和刺客的双重搜捕。就算运气好逃脱了，塞西尔也不认为那孩子能在贫民窟活多久。
这样就结束了吗，没有悲伤，亦非留恋。我是在担心薇薇安吗？不是的，只是我自身在纠结而已。
口中满是酸涩。
“丽贝卡……”
“塞西尔。”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塞西尔你先说喵。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只有你一个人在急躁。”
“了解。”
或许是因为安眠药的作用，沉重的倦怠感包裹住塞西尔的头部。趁着这种似醒非醒的感觉，不善于表达的人造人将自己心中的所想倾诉而出。
“那家伙……薇薇安从最开始，就知道我们对她是有所求的，无论是我对她温柔的原因，还是自己将会面对的结局，她都从我们的商谈中听到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因为觉得自己如果留在这里的话，会把刺客引来而引发悲剧。”
“要我来诊断的话，她是个重度的老好人，已经无药可救了喵——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
丽贝卡明显还在怀疑薇薇安，不过塞西尔没有和她辩解下去。内心充满迷茫的人造人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想向丽贝卡寻求答案。
“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为什么，薇薇安会做出这种事，这种行为不合逻辑，对自己也一点好处都没有。”
“原来如此喵。”随声符合后，丽贝卡学着海伦的姿势端起了咖啡杯，“你抱持着罪恶感吧。从之前那具身体换到这具备用身体后，感情管理的模块就已经失控了……想不到，你原本的性格是这样一个好人啊。”
“你说我……”
塞西尔的抗议还没等说出就被打断了。
“呵呵呵，杰作，呵呵呵呵。”传入耳中的丽贝卡久违的刻薄笑声，让塞西尔心中的某处仿佛被穿孔了一般疼痛，“真希望我也能分到点这份良心呢，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否定。我被制造时就是为达成主人目的的完美人偶，是不会有罪恶感这种东西的。”
“哼。”
丽贝卡将杯中的咖啡毫无意义的在塞西尔眼前全部倒掉。
“‘完美人偶’？完美人偶是不会自己打破培养槽逃出来的。从这一点来讲，海伦大人成功了，最后输得惨败的只有我。”
“……”
“嘛，我知道塞西尔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吃惊的喵。”
“否定，事实和你的想象相去甚远。”
“谁知道呢？”
丽贝卡的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讽刺笑声。
“就算我真的对薇薇安有着罪恶感，她的利用价值也已经消失了，再帮她只会节外生枝。”
“你这不是很清楚喵？现在可是战争时期，这里可是战场。要是对谁产生感情的话，可是活不下去的。”
露出嘲讽的笑容，丽贝卡向着门边走去：
“所以我会理性地活着，毕竟我还想长寿。”
罪恶感……
这种形容似是而非。究竟，我是感受到了什么呢。
有种如骾在喉的感觉，但是感情淡漠的人造人却不知道这份感情的真身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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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积压着大地，仿佛一直不曾明亮过。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两个女孩正相互搀扶着前行。
“来，站起来。”
浑身脏兮兮的女孩拉着另一个的手，摇着自己淡金色的短发想要将另一个女孩扶起。
“不可能的，已经走不动了。”
另一个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但多日的奔波早已使她憔悴不堪。金色长发的女孩无力地垂头，跪倒在污浊的石阶上。
“但是不逃可不行啊。”
“……你自己走吧，我这样就好了。”
“求你了，站起来。”
“……”
但她手中拉着的金色长发的女孩，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似的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
可以的话我也想背着她走，但却已没有那份力气。
我也已经到极限了。
我慢慢地将握住的手抽出。
“啊……”
她用被绝望所摧毁的眼神凝视着我。
“别担心，波尔缇娜，我不会一个人走掉的。”
我背靠墙壁，在她身边坐下。
“……谢谢。”
我抱住紧挨着的长发女孩，闭上眼睛，内心深处祈祷着不可能的拯救。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村庄中，都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着朝昔相伴的伙伴们和待人和善的邻居们。结果有一天，卫兵们突然冲进村庄，对我们拔剑相向。
他们说，为了寻找某个危险人物，必须要将这里彻底搜查。
搜查的结果，是演变成了大屠杀。
我不明白职责是保护我们的卫兵为什么突然会对村子下手。但是家人遇害，村庄被焚毁的我们都已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了。没有地方住，也没有饭吃，只能去教会去领取分发的食物，在废屋中勉强地生活。
两个人互相帮助，总算是活了下来。
但是……
侥幸从卫兵手中逃脱的我们，却还是不停地被追杀。
我们只好逃。
一天天、一天天地逃跑……然后来到了这里。
“……已经很累了呢。”
“嗯。”
被脏水浸湿，攀爬而上的寒气让身体不住地颤抖，力气已经不够让我再站起来了。
道路的对面，倒着衣衫褴褛的孩子的尸体。
在自己因为太累而变得朦胧的意识中，我呆然地仰望天空。那遥远而高耸的王城，那高高在上的贵族与骑士们，是不会理睬我们这些马上就要死去的人的。
“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吧。”
旁边长发女孩的话语，让我的心猛地颤抖起来，但我不能让这孩子看到我沮丧的表情。
“别那么说，波尔缇娜。”
我的身体动一下都觉得很麻烦。但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明天就会和倒在对面的那个孩子迎来相同的结局了吧。
“别担心，总会，总会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被自己的国家抛弃，被守护自己的卫兵追杀，我们还能向谁求救呢？
但是——人是需要被拯救的。
所以，神才会将天使派遣到我们身边。
天使大人，无论何时都在守望着我们。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浮现的话语，那是某个温和的圣职者，告诉那时畏畏缩缩地踏入教会的我们的。
不过我抱紧的金色长发的女孩，却缓缓摇了摇头：
“那些话，是骗人的。”
“哎？”
“因为，我们并没有被拯救。明明肚子这么饿，明明这么寒冷……却没有任何人来帮助我们，不仅如此，还要每天躲避着追杀。每天，每天都……”
她的眼瞳中微微泛起泪光。见到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也觉得更加难过。
“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谁都不来帮助我们？”
这并非无理的质疑。大人们不会去救助任何人，这个世界上到处满载着不公。
但即便如此──
“你希望我们会被拯救吗？”
“当然了。”
“那就学着去相信。”
帮她理顺了那头漂亮的金色长发，我也瘫倒在她身边。
“因为被拯救了而去相信，因为没有被拯救而不去相信——这种想法，是绝对得不到拯救的。”
“我们都很弱小，因为一点事就会飘摇不定。所以，才要相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都得拯救……就算最后谁都没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波芙蒂，谢谢你……”
我也不认为我们会得救。但是，只要能让这个孩子的痛苦稍微得到缓解，就已经足够了。
要去相信……
没错，这是一个如此残酷的世界。
至少，我们希望在自己的心中能拥有坚定的信仰。到了最后，它必定会反过来拯救我们。
我抬起头来，遥仰天空的彼方。
“前面，就是奥尔良了呢。到了那里，一定会有人帮助我们的。”
“天空，好美呢……”
我旁边的女孩抬起头，说出了与我截然不同的话。
被建筑物分割开的，些微的天空。望着那样灰暗而低沉的天空，她却露出了微笑。
“我相信你。我们一定会摆脱这一切的噩梦，一起抵达那遥远天空的彼端的。”
我的心在滴血。明明那么绝望，明明每天都朝不保夕，她却还能露出那种耀眼的笑容……我不自觉地将她抱紧。
“嗯……我们一定会得到拯救的。”
就算遇到再多的痛苦，就算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我们也肯定会得到救赎的。
因为，我们是如此的幸福。
………………
睡眼惺忪的从几个长凳临时搭建的简陋床上坐起，波芙蒂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来到奥尔良的缘故，总能回想起一些往事。不过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梦中却扮演着姐姐的角色。
门被敲开，门外那个活泼却带着几分拘谨的声音再次把我唤醒：
“波芙蒂……大人，您准备好了吗？”
“进来吧，还有不习惯的话就不用加 ‘大人’。”
一个栗色短发的少女走进了房间，似乎对一切都不熟悉般左右张望着。这孩子动作机敏，性格开朗，但不知为何对我一直刻意的保持距离。
当然，波芙蒂不知道她就是伪装后的弗兰斯。如果波芙蒂被抓到敌营然后称呼对方将领为“大人”时，她肯定也会觉得别扭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波芙蒂。”巴不得省去敬称的弗兰斯马上接过话来，然后以立正的姿态站在门口，“我是来提醒您出发的，之前看您好像睡着了就没有打扰。”
“嗯，我们走吧。”
“是去向桃乐丝老板询问情报吗？”
“询问情报？哦，确实有这么回事啊。”漫不经心的回应着，波芙蒂仔细检查自己的铠甲和佩剑，“我会让她把一切都吐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手段。”
那个将我们仅存的幸福撕成碎片，把我们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人……桃乐丝，唯独这个人，绝不会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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