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2018年9月6日
荆棘桂冠
塞西尔一边听着背后波尔缇娜脚步声在回廊上逐渐远去的声音，一边恍神地眺望着鸢尾花田的对面。
在色彩丰富的世界中，许许多多被收养的孤儿和教士正在修道院中穿梭。有彼此搭肩笑着耳语的年轻人，也有戴着扁帽、闷声不响坐在屋檐下抽着水烟的老人。其中最多的，就是像小狗一般来回奔跑、然后用力一跌大哭不已的孩子与抱起他们的修女们。
塞西尔是被海伦开发出的完美生物，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反应能力都远超普通人类，更何况浩如烟海的数据库更是能对塞西尔的作战行动提供支持和经验的积累。只要一扬手，他就能将老虎劈成八块。遇到全副武装的人类军队，塞西尔也可以在对方察觉之前漂亮地抽出他的脊骨。
不过，自己目前的备用身体损耗严重，资料库宕机导致无法读取情报，甚至连带着行动的敏捷和战术分析都受到了影响。正因为如此，变为弱者的自己尽管立场十分新鲜，却也叫人相当不悦。被刺客破坏的损伤到现在都无法完全恢复，五感迟钝到连刚刚远去的波尔缇娜也察觉不到位置——
听到背后响起的脚步声，塞西尔模拟表情的模块做出了类似苦笑的表情。不要说已经走掉的波尔缇娜，现在自己连背后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大概是已经拜访过院长的薇薇安吧，塞西尔这么想着。等他一回头，一个刻意压低帽檐的瘦长男子就撞到了塞西尔身上。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
一阵短暂而迅猛的疼痛向塞西尔袭来，就在连身影都看不清的男子匆匆离开现场时，塞西尔发现了自己的肩头插着一根针。
毒？麻醉？无论是哪种都不够看。通过半机械半生物的改造，塞西尔的身体早已免疫一切通常的毒物。可是这次探访圣约瑟修道院明明事先派士兵调查过了，可还是混入了刺客，通过分析有高概率确定领主馆或者奥尔良军队中有着对方的眼线。无论如何，首先马上去追查那人的下落，绝不能让他靠近薇薇安。
决定好了行动的先后顺序，塞西尔向自己的控制中枢下达了“行走”的这一指令。
……
动不了。
（怎么回事，系统应该已经被丽贝卡紧急维护过了）
即使塞西尔已经将毒针拔出，他依然无法阻止毒素的扩散。只要稍微动一动，自己的意识就急剧变得模糊。
“经过分析……现在我所使用的备用身体与人类无异……”
毕竟存在着成本问题，直接按照人类的身体进行基因培养要远比从零开始进行人造人身体构筑要低廉的多。经过柯蒂斯一战，要重新还原塞西尔之前的身体还需要很长时间。
但无论如何，必须向波尔缇娜她们提出警告，如果她们完全不知道刺客存在的话，薇薇安就危险了！
动起来，只要能稍微移动一小段距离就可以了。虽然塞西尔不断劝说自己，但关节与关节之间却愈加迟钝而无比僵硬。就在意识的模糊边缘，好像有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可越挣扎，塞西尔的意识就越不受自己的控制。
“……”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具体过了多长时间呢。几秒还是一个世纪呢。明明可以精准计算出以微秒为单位的时间，但我现在连自己度过了多久都不清楚。黑暗，封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绝望侵袭而来。自己一直选择忽视的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完全没有创造的意义，连存在意义都还未曾启动。
——就像，回到了那个培养槽之中。
数以万计的人造人被生产，被实验，被打上失败的标签，被丢弃。这里对我们来说就是行刑场，就是机械化的人体废弃场。
唰啦唰啦唰啦。
不断反复不断反复。
唰啦唰啦唰啦。
不断废弃不断废弃。
仿照人体构造的身躯化为血肉的垃圾，渐渐的沉积于实验室下的泥土中。既然包容万物的大地可以接纳一切事物，那么就算多加上一点蛋白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人造人这种存在就是没有自身感情，只会执行主人命令的人偶。
就算是有自我意志，有着强烈感情也一样。只要考虑到所谓的实验成果，这种感情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污泥罢了。
但是，我却从那微不足道的污泥中伸出手来，感到了恐惧。
……下一个实验对象就该到我了吧。
明明如此，我却没法哭喊，没法悔恨。仅仅只能用空虚的眼瞳呆滞地凝视。
真的是这样么？
有什么潜在的意识在不断的叩问自己。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么？至少，我得知了自己的境遇，进行了思考，得出了结论，并为此而恐惧。自己早已做到这么多事了。
那么，试着再稍微前进一些。
被封闭在实验室中的水槽的塞西尔会萌生自我的萌芽纯粹只是巧合，而他被指定成为试验品也只是个巧合。
然而，二者重叠在一起，就拥有了与命运同等的重量。
——从这里逃脱就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塞西尔活动了一根手指。他努力地动手、握拳、抬起手臂。他挥动双臂，疯狂地敲打强化玻璃。但他马上理解到这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而放弃了。
经过自身头脑被灌输的知识，塞西尔分析出这是由力显树脂加上钢化处理制成的强化玻璃，凭借自己所产生的物理冲击，要打破这块玻璃是不可能的。
好难受，有什么不对劲。胸口烦闷、想张嘴却发现张不开。营养液逆流进了呼吸器，刚刚诞生的人造人被猛地呛到。喉咙如灼烧般的痛感，呼吸器被带有浓重异味的营养液堵塞，导致自己肺部传来痉挛般的疼痛。
体力的消耗带来的是意识的急剧模糊，仅仅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人造生物，在费力的敲打玻璃后连“调整自己呼吸”这一行为都无法做到。
虽然看不见，不过总觉得有一股包容万象的柔和气息，环绕着那时候的自己。
仅仅只过了几秒钟，塞西尔的身体就向外倾倒。破碎的玻璃如雪花般飘散，绿色的营养液四散在地面上，本该被隔绝的狭小世界打开了通路——塞西尔就这么向着现世倒去了。
我那个时候，是怎么打破那个培养槽的呢……
同样的，自己现在感受到了与那个时候相似的气息。
海伦大人……
“塞西尔先生！”
睁开眼，我看到的是薇薇安放大的脸和急切的神情，她现在大概趴在我身上，摇着我的肩膀吧。
“……”
怎么回事，这个女孩身上为什么有着与海伦大人相似的气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绝不会有错。
“没关系，我的身体没有大碍……”
我仍旧没有摆脱那个时候深入骨髓的恐怖与绝望感。自己掌握性格与感情的脑部植入了机械的防御系统，但我依然会因为那时候的记忆而颤抖，即使非常大面积的机械化之后成为了缺乏任何可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可现在浮现在自己脸上的，确实是“恐惧”。
话语停在半空中，我的视野被什么塞住了。
没有把握状况的时间。
我被薇薇安抱住了。少女身体特有的好闻香味涌入我的鼻腔。这并不是香水，而是女性天生的体味。
“……”
我挣脱了一下，但她的双手更加紧密的抱住了我。
“塞西尔先生，你没事吧？”
“我说过了，我的身体没事。你指什么？”
胆怯的绿发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逐渐松开了手。
“不，因为你的表情很僵硬，我想你是不是在害怕……”
“只是稍微有点紧张而已。快把我放开，热死了。”
“啊，对不起！”
等到塞西尔终于从慌慌张张的薇薇安手中解放出来时，他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一下，刺客……”
“刺客已经被我们击倒了，不过对方带着伤逃跑中，刚才我已经通知奥尔良亲卫队搜索这附近来抓捕他。幸好当时薇薇安身边有我。”
波尔缇娜的语气虽然毫不夸耀，不过塞西尔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如果不是波尔缇娜跟来的话，现在的薇薇安已经遇袭了。
结果，我现在连武器都不是了吗……
“你们可以等一下再聊喵，塞西尔的毒伤我只是初步处理了一下，还没有彻底清除喵。”
从波尔缇娜和薇薇安的脑袋中，又钻出了一个小小的猫脑袋。
“一听说你受伤了，我可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喵！”
丽贝卡露出炽热的视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医疗箱和维护设备。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怎么会呢，是你的错觉喵~赶快脱掉衣服脱掉衣服~”
丽贝卡一边兴致高昂的摇着猫尾巴一边目光炯炯的盯着塞西尔半裸的身体，最后将目光聚焦在塞西尔被针刺入的肩膀上。
“啊……这个伤真厉害。周围皮肤都在发紫，那根针是涂上了颠茄熬出来的汁液喵？之前给你清洗伤口了，不过毒素还在扩散喵。”
“果然，我还是去找个正经大夫帮我治疗吧……呃！？”
丽贝卡一指戳上塞西尔的伤口。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当医生的喵？很快就能处理好，别说多余的话。”
姑且不论大脑的构造，丽贝卡的医疗手腕还是远超这个时代的水平的。
“注射葡头糖溶液中和一下毒素，之后注射10mg非那根，再好好修养就没问题了喵。颠茄这种毒药对于普通医生来讲很棘手，但是我可是有着最新提取药物的技术喵，这点小事没问题喵。”
“确实。依靠海伦大人的技术，就算是猫都可以给我治病。”
“现在激怒我真的好喵？你忘记你现在的身体无法屏蔽痛觉了吧？喵呼呼呼……”
丽贝卡再次一指戳上塞西尔的伤口，塞西尔冷淡的表情没变，但是脸上流下来豆大的汗珠。没过多久，治疗就干脆地结束了。
“因为伤口很浅，所以我想不会留下伤疤喵，真可惜，加上伤疤你没准看上去会更有男子气概喵。”
丽贝卡轻松地开着玩笑，开始整理起如同旅行箱一样巨大的医疗箱。
“那么，我就不妨碍你们了，你们视察完这里就赶紧回去吧。”
“了解。”
丽贝卡费力的拖着医疗箱，尝试举起、拎着、推动都失败了，最后恼羞成怒的猫妖直接将医疗箱丢给旁边倒霉的士兵，然后自己蹦蹦跳跳的走出回廊。
等到她从下一个拐角消失后，塞西尔小声嘀咕着：
“变态医生。”
“我听到了喵！猫的耳朵很灵的！”
回廊外传来了不爽的声音。
“刺客也造成了骚乱，我先将大家聚集起来吧，这样安全一些。”
波尔缇娜向着塞西尔点头示意，以久经训练的骑士步伐离开了回廊。在弯曲的长廊中，现在就剩下薇薇安和塞西尔两个人了。
“你没受伤吧？”
“没有，波尔缇娜小姐及时发现了刺客……刺客们，还真是无处不在呢。”
“幸好你没事。如果你再有什么闪失的话……”塞西尔被精心打磨的人造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变得略略低沉，“我会觉得，我是个连主人命令都无法完成的废弃品。”
“塞西尔先生也有主人吗？你的主人是……”
“海伦·玛蒂尔达。是她下令保护你的，同时她也是这座城实际的管理者。对了，你还没见过她吧？”
“是的，这个名字是我头一回听到。”虽然看上去有点害怕，不过薇薇安在犹豫几秒后还是抓住了塞西尔的手，“那么，不去打个招呼不行呢。”
“没有必要，海伦大人深居简出。”
“是吗……”
薇薇安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她可是取代奥尔良公爵控制你的人，你对和她的见面不感到抗拒吗？”
“虽然不是一点都不觉得，但是就算抗拒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而且……能够让塞西尔先生死心塌地的效忠，我也想看看那位海伦小姐是怎样的人。”
“……”
集科学与魔导于一身的稀世天才——塞西尔对海伦的了解也仅此而已了。她的过去，她为什么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她参与这场战争的目的，作为造物的塞西尔对作为主人的海伦几乎一无所知。
我从未……认真思考海伦大人的问题，只是一味的机械性执行她的命令……
“塞西尔先生的脸色有点差，没问题吗？”
“没什么……走吧。你还要看望修道院的孩子们吧？”
拉起薇薇安的手，塞西尔向着修道院的居住区走去。
自己到底是什么？突然之间，这样的疑问闪过了塞西尔的中枢演算机构。
作为人类被期望着却成不了人类，作为人偶战斗却又成不了人偶……
混乱的常规性思考，好像永远不能找到答案。所以，塞西尔决定在此之前放弃思考。
只要成为兵器就好——兵器无法考虑任何事情，只是听从主人的意志消灭敌人就好。这才是兵器，这才应该是兵器的全部。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塞西尔的心出现了裂痕。
现在可以透露的情报！
呀，你们好，这次的解说是我柯蒂斯。自从玛丽失踪了好几十章之后，我差不多也失踪了七八章了，为了不重蹈玛丽的悲剧，所以现在就来解说蹭脸熟了！
玛丽：你这个野人不要拉上我！
首先，给各位读者道个歉吧，是不是这几章没什么波澜，有些无聊啊？这也没办法，这个作者这方面的描写太差劲了，因为英雄救美什么的很俗套啊，就只能靠各种日常来慢慢推进感情线了——不过我说，这几章也太水了吧？
玛丽：深表赞同。还有，我要被作者雪藏到什么时候啊？
作者：这些我也知道！而且我已经很努力的压缩塞西尔和薇薇安的剧情了！而且也没那么水好吧，你们仔细品一品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化，从看守与阶下囚到现在朦朦胧胧的互有情愫……而且还穿插了很多关于人与人偶的问题。额，算了反正这些你们也没兴趣……那我说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塞西尔和薇薇安的剧情下一章就会落下帷幕哦，之后就可以写一些紧张刺激的剧情了！嗯……不是玛丽的剧情，玛丽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玛丽：过分！
嘛，嘛，小丫头你就忍着吧，毕竟你的戏份比较重要，不放在最后引出来不行呢。顺便科普一下中世纪对毒药的处理办法吧，这章里那只小猫对待颠茄中毒的处理是正确的，如果现实中（但是大概没人会接触颠茄）有人颠茄中毒也需要先洗胃，注射葡萄糖和非那根药品。不过那是因为那只小猫可以提炼出解药才能那么做，中世纪的普通医生对待中毒只有一个办法——灌水。用大量的水灌进中毒的人肚子里，再让他吐出来，再灌进去……反复几次来减轻毒性，还真是无奈之举。
玛丽：最后再解说一下吧，塞西尔原本的身体对感情模块是有严格控制的，他这几章产生了明显动摇虽然离不开薇薇安的感化，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目前的备用身体是由普通人类的身体复制再加以改造的，所以在情感上和普通人是没差别的，只不过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是作者毁了塞西尔这个高冷男神的设定！（不过说起来真的会有人喜欢塞西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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