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2018年1月23日
荆棘桂冠
黑色的丝线变成了蛇。那并不是圣遗物对生物的拟态，而是确确实实变成了可以蠕动、可以撕咬、注满毒素的漆黑之蛇。漆黑的液体以爱德华为圆心不断进行扩散，仿佛无尽的泥沼般令人绝望，所到之处万物都被漆黑如墨的不明液体吞噬、咀嚼、消化，最终成为黑色液体的一部分，然后再从黑色的沼泽中不断地产生新的漆黑之蛇。
相对应的，他的对手也并非等闲之辈。
咎瓦尤斯的长度已经减少了大约三分之一，只留下了剩余的剑身和剑尖。剩下的部分已经和柯蒂斯进行了融合，如同堕入炼狱的修罗，浑身浴血的黑发青年身体上浮现出某种古代咒文的魔法纹路。即使爱德华的黑蛇只要咬上一口常人就会丧命，但柯蒂斯只需要一剑就可以让它们回归虚无。
一个借助激发素体（Ferrite）与圣遗物融合而得到了力量，一个以自己的一切为代价进行反转（Reversal）而换来了恶魔之力。
他们的战斗不要说普通士兵了，就算是稍弱的圣遗物使役者卷进去也会霎时丧命的吧。
而且，这场战斗也是与时间的赛跑。打开了圣遗物不能开启的禁忌之门，作为获得力量的代价，双方的肉体最终都会迎来消亡的凄惨结局。生命余下的时间本就不多，剩下的就看谁先屈服于圣遗物那过于强大的黑暗力量了。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局势都对柯蒂斯压倒性的不利。
爱德华早早就在他的身体里注入了黑蛇，只是由于柯蒂斯与咎瓦尤斯融合才勉强让黑蛇减缓向着心脏蔓延的速度，但那也只是缓兵之计。即使他不惜伤害自己身体挖出大部分的黑蛇，只要柯蒂斯的身体里还存留着一条蛇，那一条蛇也会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何时会在内部摧毁掉柯蒂斯。而且就发动时间来讲，提前使用素体（Ferrite）的柯蒂斯余下的时间理论上也会比爱德华更少。
然而，柯蒂斯依然不会放弃希望。
那是以前的他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如果某个熟悉柯蒂斯的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一定会揉搓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计算得失、把握时机，如果值这个价就去干，如果风险太大就果断回绝，这才是柯蒂斯这个地下佣兵的做法。可现在的他又算什么？仅仅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情报就闯入敌军腹地，仅仅因为敌人的一句话就奋战至今——要是正常状态下的柯蒂斯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他没准会为自己滑稽的样子捧腹大笑。
使用素体（Ferrite）的后遗症已经渐渐显现出来了，现在的柯蒂斯，除了战斗无法进行常规的思考，只要能打倒面前这个蓝头发的混蛋就好，柯蒂斯这么想着。至于这之后会怎么样，柯蒂斯根本想象不到。
近乎本能的挥舞着大剑，柯蒂斯闯入了无数黑蛇组成的泥潭。发现猎物的毒蛇群一起昂着头盯着只身一人的侵入者，但是柯蒂斯根本无暇顾及这个。
因为比那恐惧万倍，让人难以想象的威胁正支配着全场。
“让我开心点啊，渣滓！”
遍布整个废墟的黑蛇全都一瞬间向柯蒂斯袭来，柯蒂斯摆好姿势后猛地将大剑插入泥沼的正中心，仅仅是这样就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刚刚那一下，威力等同于柯蒂斯正常状况使用咎瓦尤斯释放出Σκισμένη（远古蹂躏）。现在被圣遗物所侵蚀的两人每发出一击，都会产生非比寻常的能量。柯蒂斯的一击蒸发了黑蛇组成的庞大沼泽，耀眼的光团刹那间扫清了遍布废墟的蛇群。
遗憾的是，那是错误的做法。
哪怕仅仅只是一瞬，他都不该将视线从那个疯狂的怪物身上移开。
黑色的怪物已经消失了。
就在柯蒂斯思考停滞的一瞬，爱德华的身影已经从视角的一侧逼近眼前。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迟来的传入柯蒂斯的耳中，柯蒂斯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向着身侧挥出一剑。
双方的身体同时飞离地面。不过爱德华在被击飞的途中就调整了身体，然后以人类根本办不到的姿势扭曲身体，他身边的无数黑蛇组成了翅膀，利用风的助力向着柯蒂斯冲了过去，夸张而不祥的漆黑羽翼射出无数锐利的羽毛，其中每一根羽毛都是毒蛇的利牙。
“混——”
柯蒂斯大吼着，咎瓦尤斯的奋力一击甚至能将天上的星辰击碎。
“蛋！”
双手大剑产生的冲击波将企图逼近柯蒂斯的黑蛇全部震开，然而，黑发青年最终还是受了伤。鲜血从柯蒂斯的脸颊滑下，而罪魁祸首正在爱德华的手边吐着蛇信子。趁着冲击波震飞蛇群时爱德华冲到柯蒂斯面前虚划一拳，而他的手掌附着着致命的毒蛇。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爱德华终于开口了。两人的差距就像是成人和婴儿一样明显，这样的根本算不上战斗。爱德华的兴致已经减了大半，充斥着无聊的蓝发青年语气里已经没有了逼迫之意，最多只是隔岸观火这种程度的感觉而已。
“这样可不行啊，这样完全不行。”
“……”
但是，柯蒂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临近破坏的柯蒂斯的大脑也接收不到除了战斗以外的信息。
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
以柯蒂斯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跟爱德华互相较量到现在，早就应该察觉到事有蹊跷。
两人之间有压倒性的优劣势差距。只要爱德华愿意，他只要站在原地就可以让柯蒂斯吃尽苦头，更何况柯蒂斯的体内已经被植入了黑蛇，爱德华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战斗；而柯蒂斯除了咎瓦尤斯外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他失去知觉的身体也逐渐被冷气所侵蚀。
然而——爱德华却没有那么做。他舍弃掉了一切优势，执着的与柯蒂斯进行近战，不再操纵黑蛇或者丝线，只是用缠在手上的蛇作为武器攻击着柯蒂斯。
那种感觉，就像是堂堂正正的宣言要在柯蒂斯擅长的领域彻底击败侮辱他一样。
即使这样，局势依然对爱德华有利。
但现在，柯蒂斯那只能处理战斗信息的大脑意识到了这点。
“你丫这种……”
对爱德华来讲，战斗不是“决胜负”，而是单方面的“屠杀”。因为他所持有的杀戮傀儡实在太过强大，所以根本不需要学习具体的近战方法。
“天生就持有强大圣遗物……”
事实上，爱德华的近战只能用平淡无奇来形容。拳头只会老老实实的挥出直拳，脚步的动作也完全没有考虑到重心分配。
“自诩为将军的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但是，爱德华根本不必为此感到不安，因为他实在是太强了。
任何敌人都可以一击必杀，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磨练克敌制胜的技术。
任何攻击都可以绝对防御，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学习闪避攻击的技巧。
技术、努力这样的字眼，说穿了是弱者为了弥补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存在的。
但是，这种“强”是“圣遗物的强”，却不是“爱德华本人的强”。
“哪里会真正懂得如何战斗！”
架起蛇翼翅膀的爱德华距离柯蒂斯很近。因为执着于用自己的双手亲自解决掉那个令人恼火的混蛋佣兵，爱德华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柯蒂斯面前。
蕴含着迅捷和力量的大剑向着爱德华斩去，但爱德华却毫无慌张的意思，他只是用看待白日做梦的蠢货一般的眼神看着黑发青年。蛇翼轻轻一挥，迅速与柯蒂斯拉开距离的爱德华就能轻易无效化他的大剑斩击——本该这样。
柯蒂斯盯上的目标不是爱德华本体，恰恰是他正要挥舞的蛇翼的一端。
唰啦！
咎瓦尤斯劈开了由黑蛇组成的羽翼。就在失去平衡的爱德华匆忙重新组织蛇翼时，柯蒂斯并没有继续斩下去，那样只会让自己的剑陷进爱德华无穷无尽的蛇沼中。仿佛预测到了爱德华的行为模式，褐肤的黑发青年拔出剑，这次他瞄准的目标是——爱德华的脖子。
“你这区区杂兵喽啰……不要妨碍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使用反转（Reversal）的自己哪怕只是受到擦伤，那也是对“黑之爱德华”这个名号无可逆转的侮辱，那也是否定了“力量”本身。拼死将缠绕黑蛇的右手刺向柯蒂斯，疯狂的蓝发恶魔绝不允许任何人挑衅自己的力量。
下一瞬间，柯蒂斯的胸部被贯穿。被蛇咬穿的窟窿直接透过了柯蒂斯的身体，而黑发青年的大剑，却停留在爱德华脖子的前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啊……！”
然而，笑到一半的爱德华颈部却像遭到斩击一样划开一道血痕。血流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虽然没有直接与双手大剑接触，但威力过强的咎瓦尤斯只凭借余波就对爱德华的脖子造成了划伤。
“啊……？哈！？好痛，好痛啊！呵呵，太棒了，我从没想过你这么棒！该死，真有趣，你这种垃圾佣兵居然也能伤到我，我脑袋都差点掉了啊！喂，听没听到，你砍中我啦，小人物！”
理智与本能混为一体的爱德华狂笑了起来，他不仅没有处理伤口，反而不停的用手去掏弄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凑近观察还能看到疯狂的蓝发青年将自己的血管一根根剥出来弄断。极端相反与含糊不清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大吼着，爱德华正逐步被杀戮傀儡内部的“什么东西”所替换。不，从精神适应性及残暴性来讲的话，这世界恐怕没人比他更适合作为降祸于天下的派森巨蛇的胎盘了，再继续下去，作为“爱德华”这个存在会彻底消失，留下的只会是沉浸于杀戮的远古怪物。
“……”
柯蒂斯沉默不语。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他的五感正在消失。如果还能行动，那么再大的伤势都没问题；如果身体被挖去一块，那就由素体（Ferrite）来代替身体组织进行弥补。除去手中的剑还能感受到一点重量外，柯蒂斯已经完全被无败之刃咎瓦尤斯支配了。
从出生到现在，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击垮敌人的将军。
即使身处劣势，也会全力从中寻找出胜机的地下佣兵。
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两人，都在崩坏的边缘赌上性命相互缠斗着。
单论强大与否的话，当然是爱德华占优势。不过现在的状况，胜利的天秤却在向柯蒂斯倾斜。
输一百次就站起来一百次，被打倒一千次就站起来一千次——这种由败北锻造出的坚韧，正化作凌厉的斩击劈在爱德华身上。
明明近战不敌柯蒂斯，爱德华充血的大脑却根本没想到“回避”这样的动作。他完全不管自己身上愈战愈多的伤口，疯狂的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柯蒂斯。这已经不是战斗的问题了，爱德华必须彻彻底底从里至外摧毁掉柯蒂斯，否则他就不再是“黑之爱德华”了。可现实却无情的摆在爱德华的眼前，他那只是平淡无奇的近战能力根本不是精于战斗技巧的老练佣兵的对手，由于大部分感知被屏蔽，柯蒂斯反而更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战斗上。
号称大不列颠最强的军事将领的自尊心，在认知与现实的鸿沟间摇摇欲坠。
身体被刀刃切开的剧烈疼痛感，让爱德华逐渐丧失了集中力。
“可恶，可恶，可恶……区区渣滓，区区垃圾，区区废物，区区只会背地搞手脚的小老鼠！！！”
轰！
爱德华的周围掀起令人退避三舍的剧烈爆炸，那是蛇群的死亡一击。无数黑蛇还原成锋利的丝线，再无差别的向着周围弹射出去。每一根丝线都锐利无比，每一根丝线都沾染了死亡的气息。
那种突如其来的攻击，柯蒂斯没有躲避的时间。
总数大约三千根丝线向着柯蒂斯的身体冲去，仅仅对废墟的冲击就扬起惊人的尘埃。
尘埃落定时，爱德华看到了一柄巨剑，以及，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咎瓦尤斯和毫发无伤的柯蒂斯。
那是不可能的，无败之刃咎瓦尤斯即使是双手大剑也没到可以完全遮蔽柯蒂斯身躯的程度，柯蒂斯无论如何都要吃下一部分杀戮傀儡。
再次定睛一看，爱德华才发现柯蒂斯身上的异常。
他用咎瓦尤斯抵挡住了一部分丝线形成的针，另一部分，则用和咎瓦尤斯融合的那部分身体阻挡住了——通过素体（Ferrite）与圣遗物融合，柯蒂斯的一部分身体已经和咎瓦尤斯同化了，他裸露在外的褐色皮肤若隐若现的泛着金属光泽。
冲向发懵的蓝发青年，柯蒂斯的大剑向着爱德华斩去，就在爱德华匆忙避开时，柯蒂斯的右腿膝盖处突然冒出了咎瓦尤斯的剑刃，那就是大剑与他融合的那部分。在出人意料的砍开爱德华的腿后，神出鬼没的剑刃再次从柯蒂斯的胸膛钻出，一下子贯穿了措手不及的爱德华。
“你输了，爱德华。”
“呵呵……”
柯蒂斯本不该听见那声笑声的，他的听觉几乎全部丧失了。最开始柯蒂斯还以为那是自己的笑声，之后他濒于崩坏的大脑才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发出那种阴森诡异的声音。
笑声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那种响亮的声音，就像是捂着嘴巴但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邪笑一样。
之后柯蒂斯连续听到了闷沉的声音，然后出现了某人惨烈的绝叫。那个声音听上去还真是熟悉呢，意识变得模糊的柯蒂斯这么想着。过了几秒钟后，柯蒂斯才发觉——那惨叫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即使已经失去了感知，但柯蒂斯依然能看到自己在尘土中不断翻滚着，而从正上方俯视自己的，则是那个还在不断笑着的蓝发恶魔。
自己的心脏，被蛇一点点吃掉了。
最早植入自己身体里的黑蛇，终于发挥了它原本的作用。
柯蒂斯的心跳，骤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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