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2017年7月13日
荆棘桂冠
第二天夜晚。
暗杀出乎意料的成功，没有人会想到十几岁的小孩子却是精心伪装的刺客，在刺杀现场柯蒂斯也故意引起了混乱，计划中的一切似乎都经过了神明的垂青。
时间还来得及。看着月亮在天空中的方位，那些组织人员好像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赶回来。转过一个小巷，迎接柯蒂斯的是紧张站着的诺埃米，她扶着墙壁，脸色苍白。
“怎么样？”
“你去把还被困在组织中的大家解救出来，我把那几个碍事的保镖干掉。”
柯蒂斯事前已经叮嘱过诺埃米将大家都叫醒了，不过在不执行任务时这些小孩子们是被关在废墟中没有武器的，而且组织会留下最低限度的保镖看守他们防止逃跑。
运气很好，看守的保镖只有几个人。柯蒂斯的反叛是保镖们所意想不到的，虽然在出其不意的解决一个人后和余下的保镖陷入苦战，不过最后柯蒂斯还是勉强打倒了他们。
自己的伙伴一个又一个从废墟中逃脱，看来诺埃米干得不赖。就在柯蒂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时，匆忙四散奔逃的大家的呼声将柯蒂斯拉回现实：
“他们回来了！”
是听到消息所以提前赶回来了吗，不过已经晚了，这么多小孩子同时向不同方向逃跑，如果人数不是数倍的话是很难抓到他们的。躲在暗处的柯蒂斯数着逃出的人数，看来大部分人都已经成功逃脱了，从这里逃出后就是奥尔良的领土了，勃艮第的黑帮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向那里。
就在柯蒂斯的嘴角急不可耐的上扬起胜利的微笑时，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逃跑的人群中，没有诺埃米。
“喂，你们看到诺埃米了吗！？”
“里面还有几个人受伤了无法行动，她还在解救他们！你也快点逃跑吧，那些大人们马上就会追上来了！”
“那家伙……！”
拼命逆着人群向相反的方向飞奔，柯蒂斯的头脑已经无法冷静下来了，挤开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同伴，当柯蒂斯千辛万苦的赶到预定好的见面地点时，面前的人影却让他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白蜡一样的肌肤，突起的青黑色静脉，将脸颊切割得支离破碎。
皮肤已经开始溃烂，甚至能够看见变色的血肉，好像临死前的痛苦表情充斥于其上。
快要死了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虽然快要死了，但是却还在蠕动着。
如果说这是人类的表情的话，那么这个人类也很快便要成为非人类的东西。
那个非人的怪物，朝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自己所依赖的暗杀技术只是肮脏的杀人道具罢了——这我认了。
自己根本不适合走这条满是坎坷的路——这我也认了。
像自己这种双手沾满血污的人，等待自己的必是凄惨的末路——这我通通认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挡在我面前的是你啊，诺埃米！！”
严重负伤的诺埃米费力的稳住身体，然后吐出短短五个字：
“我们，失败了。”
站在柯蒂斯面前的，只有诺埃米一个人。不消说，那些被她成功解救的同伴只顾着自己逃跑了吧，甚至，还可能将诺埃米作为诱饵来争取逃跑的成功率。被拯救的一方对拯救的一方不需要怀抱什么感谢和义务，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拯救者自己的一厢情愿——柯蒂斯第一次体验到这样残酷的现实。
他的理想、他的愿望不仅让自己沦为笑柄，更让诺埃米这个本应该第一个逃出铁笼的小鸟羽翼折断。诺埃米身上的伤痕就是逃跑中留下的吧，现在黑帮的善后人员应该已经将这里包围了，在完全没有生路的情况下，诺埃米只能杀掉柯蒂斯来乞求组织的原谅。
“不对，你不会，这不可能……！”
打断柯蒂斯话语的并不是他自己激烈的情绪，而是一柄擦过他鼻尖的匕首。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也只能杀死我！”
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诺埃米，柯蒂斯这个向来冷静残酷的暗杀者此刻却茫然无措的呆立着。
我何时变得这么天真呢？在这个不是杀就是被杀的灰暗世界里，我到底在寻求些什么呢？
我，对自己，对我那个天真的理想，彻底绝望了。
这一瞬间，我耗费在贫民窟的人生，至今为止的痛苦，全部付之一炬。
这一瞬间，我彻底受够了那个愚蠢透顶的理想。
不断受挫，不断妥协，又不断受挫，又继续妥协的结果……
就是要亲手杀死理解自己，将自己从绝望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人吗？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惜身心俱疲战斗至今？到底是为什么不断暗杀来沾满血污？
对所有的人都深深的爱着、想要拯救他们的话，那和厌恶任何人、想要抛弃掉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如果自己一开始就不执着于拯救“全部人”，而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人”而站出来的话——
那么结局是否会变得不同呢？
一个恐怖的想法突然攥住了柯蒂斯的头脑。
“你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我的错……你有杀死我的权力。”
“！”
“所以，如果你想的话就做吧，因为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妹妹。”
放下匕首，柯蒂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也许一下秒钟自己就会死，但是他内心此时却平静的激不出一丝涟漪。
“是吗……”
那是少年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妹妹”。诺埃米有点讶异的吊起眼睛，然后黯然的沉下头：
“但是我可以。”
噗的一声，小刀刺穿了柯蒂斯的胸膛。
“你要杀人的话……应该刺得更深一些……咳……不准确刺进心脏的话，是杀不死人的……”
诺埃米虚弱的双手无力的在柯蒂斯的眼前摇晃着，然后她就这么保持握着匕首的姿势扑在柯蒂斯的怀中。
“真是的，温柔的就像个笨蛋似的。不过，这样的柯蒂斯——我并不讨厌。”
下一刻，黑发少年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一股暗红色的血流喷涌而出，负伤的对象却不是柯蒂斯。
唐突造访的寂静中，柯蒂斯的手清晰的感受到了诺埃米逐渐消失的心跳。刀柄紧握在手中，柯蒂斯的匕首贯穿了诺埃米单薄的身体。
这一结果实在太过讽刺，又有谁能预料的到呢？
“抱歉了呢……我在最后还是和你做了个恶作剧，”握紧柯蒂斯手中的匕首，刺伤自己的诺埃米却借势用他的匕首深深捅进了自己身体里，“不过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保护柯蒂斯……我最重要的哥哥了。”
“喂，你在做什么啊！？”
“记住，煽动大家逃跑的人是我……柯蒂斯哥哥，只是为了抓住叛徒，而赶来这里阻拦我，结果却被我刺伤，在最后只能杀死我这个叛徒……对不起，要是不伤害哥哥的话，组织也许是不会相信这个谎言的。”
女孩眼神中的神采已经开始黯淡，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停刺激着被巨大的绝望压倒的黑发少年，紧紧握住诺埃米的手，柯蒂斯拼命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的根本说不出什么：
“可是，你还有没有实现的愿望，你还约定好和我一起……”
“哥哥……”
用手摸着少年的脸颊——这点程度的余力还是有的。露出微笑——只是这样的话，还勉强可以做到。说出道别的话语——这个，就不行了。比起那个，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要说话好好听着，绝对不要放弃，直到最后的最后也要作为一个人，仅仅作为‘普通人’活下去，即使活得很难看也不要紧，很不体面也不要紧。”
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跟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共同度过的日子真的是无比的快乐。
即使他们所处的环境是多么血腥、他们所执行的任务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诺埃米也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有一个怀抱着遥不可及的梦的少年。因为太过温柔，所以他只能以冷峻的面具来伪装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对女孩露出温柔的马脚。仅仅是这样，诺埃米就觉得很开心。仅仅是这样，每天的生活就充满了乐趣。
快乐的美梦终于要结束了。
遗憾自然是多得数不胜数——但是，就算为这种事感到悔恨，也是毫无意义的。
“就算我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了，也请你看着这个世界直到最后，请帮我找出只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灿烂的阳光、清澈的水流、和煦的微风，找出像我这样的Anonyme（无名者）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还有我跟你相遇所代表的意义。这就是我的愿望。”
虽然已经不能见面了，虽然孤独，但是不要紧。
这之后，就再没有任何的感觉，也无法再思考了。
诺埃米，只是在脸上浮现出最适合现在这种状况的表情……那就是微笑。
“你，不要这么说——”
柯蒂斯焦急地回答。在诺埃米死亡前，自己还有话必须告诉她。他希望她能明白。
“呐……哥，哥……我……”
那时，诺埃米已经没有神采的眼中看到的一定是……
果然，还是遗憾的幻想吧。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面露笑容看着悲叹着的柯蒂斯。
明明是因为我才死的，明明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
她一定会为在没得到任何回报的情况下死去而悲伤吧。
所以，她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没能听清，但一定是诅咒我的话吧——
注视着失去了心跳，失去了体温的臂弯，少年呜咽了起来。
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柯蒂斯不允许自己发出哪怕一点声音。面对自己妹妹的最后时刻，自己甚至没能对她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哭呢。
……
一年之后，占据勃艮第最大的黑帮从内部瓦解，组织全部骨干精英无一生还。至于具体的原因直到现在还是个谜。
二年之后，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自由佣兵开始在塞纳河一带崭露头角，无论是地下黑帮还是佣兵工会都纷纷想要把他纳为己有。
五年之后，英法两国时战时和的局面被打破，英王亨利五世率领大军包围巴黎。随着这名自由佣兵的强制入伍，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现在可以透露的情报！
“哇，真的是个很棒的故事呢。”
在装潢华丽的阁楼里，一个衣衫褴褛的银发女孩抬头看着自己坐在软椅上的女主人。女孩的手脚都被铁链拴住，右眼上还遮着小巧的眼罩。年纪尚幼的女孩脖子上粗糙的皮质项圈显示着自己的身份，项圈上的细细链子直接被女主人拿在手里，不过她依然一副不怕人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女主人。
“那个叫柯蒂斯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呢？经历了这些的他到底能迸发出怎样的情感呢？那些情感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将它们混合起来又是什么颜色的呢？一想到这些，艾米丽奥就好·兴·奋啊！”
坐在软椅上的女主人猛地将手中的锁链一拉，跪在地上的艾米丽奥就发出“呃”的轻微喘息。看了看自己脚边的艾米丽奥和她脖子上的勒痕，椅子上的人发出抖S的微笑：
“好了，你感兴趣的情报都告诉你了，那么作为回报，你也要给我好好干活才行。”
“好~艾米丽奥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呢。”
女主人稍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自愿成为自己的奴隶，只是为了打探这些无关紧要的故事吗？而且最为诧异的是，无论自己如何在艾米丽奥身上施暴，她脸上一派轻松的表情从来就没变过——这个女孩，似乎无法感受到疼痛。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是大不列颠的公主吧？为什么来到这里？小瞧我的情报网可是要吃苦头的，我可是奥尔良最大的黑帮头子啊。”
“因为，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很无聊啊。”
艾米丽奥脸上落寞的表情一闪而过，然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小声呢喃着：
“库洛也好海伦姐姐也好，预言命运也好修复历史也好，艾米丽奥不喜欢那种无趣的东西。英军胜利还是法军胜利也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想收集人们最真挚最纯朴的色彩而已。”
“看来我们都是捕食者呢，寻着血迹就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猎物。”
面对女主人嗜虐的笑容，跪在地上的艾米丽奥突然站了起来。用被眼罩遮住的右眼紧盯着座位上的女主人，艾米丽奥摇了摇头。
“不，艾米丽奥可是个好孩子，达到目的就会乖乖住手。而你——是贪婪的无底洞呢。”
徒手一拉，艾米丽奥就将身上的锁链尽悉扯断。将房门打开，银发的萝莉催促着女主人动身：
“好了，那位柯蒂斯应该已经来到这里了吧。接下来，有趣的故事要开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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