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2016年12月19日
荆棘桂冠
“喂喂，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在小巷里一个脏而杂乱的小酒馆中，一个胡乱披着破旧斗篷的褐肤青年正有些无奈的看着一个精神有点恍惚不清的红发少女。本来红发少女那贵族的装束在这种肮脏破败的贫民区是非常扎眼的，但不知为何，周围的人仿佛把这两人当成空气般熟视无睹，就连老板也在向柯蒂斯打过招呼后无视掉了跟在他后面的玛丽。
“有什么关系嘛，我有点渴了……还是说，你这个原佣兵小气到连请我喝一杯都不行？”
倒还没窘迫到那种境地，柯蒂斯胡乱的搔了搔脑袋答道。不对，问题不是这个。自己刚刚拒绝了玛丽的吻，现在被这家伙拉去喝酒气氛可是相当不妙啊。而这个麻烦的家伙在结束扫墓后还不嫌事大的到处在贫民区四处招摇，要不是这里以前就作为自己的据点，自己一行早就被小混混盯上了。
“既然到了这里，喝一杯？”微微抬眼看向玛丽，柯蒂斯似乎征求她意见般张开嘴：“不过这里只有劣质的烧酒，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别嚷着要喝葡萄酒啊。”
“烧酒吗……没喝过呢。”
听到柯蒂斯询问的玛丽仿佛为了掩饰什么般勉强扬起了嘴角，在扫了扫这家简陋的店面后疑惑的歪起头。那个动作很可爱，和她那个年龄的普通少女别无二致，不过柯蒂斯在内心想道——不合适。
这是无意识中的直觉。柯蒂斯这段时间都待在玛丽身边，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他总觉得现在的这种表情跟她不太相称。
即使抛去玛丽表面的冷漠如冰和虑无不周的礼仪，那个表情也太过温和平常了。这个高傲的红毛丫头身份是领主兼反抗军首领，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必须把自身形象放在首位。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吧，欢笑，悲伤，愤怒，无论是什么事情她都会认真面对。“平易近人”可不是形容玛丽的好词汇，不过今天的她，确实和往常很不一样。
当然，如果撇开这种违和感的话……现在的玛丽也有着另一种不同的魅力——柯蒂斯想道。不过这样说没准会让玛丽变得害羞，往常不放过一切捉弄她机会的柯蒂斯瞟了还在思考中的红发少女一眼，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颇具诱惑的想法：
“不行吧，明天你还得和那些贵族老爷们周旋，现在喝的酩酊大醉可不好。”
“……”
换做平常立刻就会点头的地方，今天却犹豫不决。这对原则性特别强的玛丽来讲，搞不好还是第一次。
“话先说在前头，这杯是水。”将手中的杯子摇晃了一下，柯蒂斯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推给了玛丽，“看，是透明的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没有搞错啊。”
上当了。
柯蒂斯有点吃惊。
连水和烧酒都无法分辨出来，今天的玛丽果然状态非比寻常。
“噗！”
猛地饮下那杯烧酒，玛丽不出意外的一口喷了出来。不过即使意识到了那是酒，玛丽也没有放弃继续喝下去的打算，将杯中剩下的那部分一饮而尽，终于喝下这杯高浓度烈酒的玛丽放下杯子大口喘着气。
“你适应不了的，兑点水吧。”
“不要，我要和柯蒂斯喝一样的东西。”
明明没醉，不过语气却像小孩子一样开始撒起娇来。真是没辙……在耸了耸肩后柯蒂斯又向老板要了一个杯子，之后将玛丽好不容易才喝下去的烧酒再次倒入她的杯中。
两人无声地碰杯后，将酒倾入喉中。
“……呼。”
“需要点些食物吗？”
面对柯蒂斯好意的问话，玛丽不假思索的摇着头：
“不需要。”
“我也是。”
咕噜，咕噜，玛丽不停地饮着酒。她刚才说过，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喝过烧酒。更何况，此时她正在痛饮的又是如此烈性的高浓度酒。
不要紧吗？
不，今天但醉亦无妨吧。
“……哈啊。”
“喂，你没事吧？”
“我比自己想象的要能喝啊。”
玛丽平静地说道。这么说来，她的脸确实也只是微红状态。
“因为现在的心情想要喝酒吗？”
“是……是那样吗？”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常的霸气，玛丽微醺的脸红彤彤的望着柯蒂斯，“我不是很清楚。”
“嘛，肯定是那样没错了。”
如果让回忆阻拦自己前进的步伐可是自取灭亡的行为，不过对这个出身富贵的天真小姐也不能苛求。即使在人前再怎么虚张声势，在祭拜母亲之后这个未熟的少女领主会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就陪你喝几杯吧。而且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有机会一起喝酒的话就能好好谈谈心了。”
“哈，你记得那个啊，我以为柯蒂斯的脑子里只能装下和战斗有关的事呢。”
“别把我当笨蛋。”
立场微妙的有些转变，柯蒂斯反而成为玛丽调侃的对象。看着逐渐放开的红发少女，柯蒂斯相对无言的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在沉默的气氛下，两人不断喝着酒。并不是由于尴尬这种原因而说不出话来，只是相互间单纯没什么话可说而已。玛丽以杯对口的表情十分认真，即使是喝酒也不落下风，固执的与柯蒂斯一杯杯相碰着。
真是个一丝不苟的家伙，如果玛丽出身和平年代，她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主吧——柯蒂斯没来由的这么想。大口大口的与自己拼酒的玛丽，有种果敢可爱的风范。
“你还真是拼命啊，不会呛到吗？”
“我必须做到最好……无论是哪件事。”话到中途，玛丽突然咬住嘴唇，“否则，我就连 ‘约兰达’这个姓氏都不配。”
家族的束缚吗。某种程度上这是好事，不过显然面前这个贵族小丫头做过头了。无论是爱逞强的性格还是几乎全能的办事手腕都鲜明的宣示着玛丽这个人的特点，不过当剥除掉她身上的家族荣耀感，这个完全活在自己母亲阴影中的少女还剩下什么呢？
“呐，柯蒂斯，你相信命运吗？”
突如其来的，玛丽向柯蒂斯抛出这个问题。
命运……吗。
弱小的家伙都是这样。使命、命运什么的，把生存的意义与这些东西联系起来，否则就活不下去。
“如果相信那种鬼东西，我早在贫民窟饿死了。”
“守护法兰西，就像是我命运一样的东西。”
没有注意柯蒂斯的语气，玛丽将手向虚无的空中伸去，但那是什么都握不住的吧。理解到这点的红发少女有点悲伤的抱着臂膀，从紧贴的怀中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要是柯蒂斯记忆没错，这枚戒指正是之前玛丽试探自己用的那枚。
“我是玛格丽特·约兰达，所以必须这么做……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 ‘他’。”顿了顿，玛丽略带骄傲的挺起身子，“它有着让我奉献一切的价值，是我值得夸饰的存在。”
如果说是兴复国家可能还好理解一些，不过柯蒂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说的人。玛丽那种觉悟已经不是一般贵族对国家现状痛心疾首的程度了，而是一种顽固到接近病态的执念。
“我说你啊，就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就是继承母亲大人的愿望。”
这个人，真是没救。
“而且……”
将那枚戒指紧紧握在手中，玛丽向郁闷的柯蒂斯展现了大大的笑脸：
“在这里输掉的话，我就真的只会作为一个使法兰西溃败的贵族而迎来结束。那样的话无论谁来劝解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顽固的家伙。”
“哈哈哈，这只能说是我的本性了，”再次将酒斟满杯子，玛丽不顾形象的大口喝了下去，“或许我遗传了母亲的性格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们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家族。”
“不过，比起命运……我想自己应该更是把守护法兰西当成了不容许自己逃脱的枷锁吧。”
玛丽笑着说道。
与之前空虚的微笑不同，那是悲壮的笑容。
用自己生命来给女儿上最后一课的母亲，还有受苦民众那迫切的呼声。
玛丽会按照贵族的理想状态而行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对于她来说，这份理想的姿态也许只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最低条件吧。
不这样的话，她连向母亲说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
“你的笑容，根部上藏着黑暗。”
“嗯？”
回想起来，柯蒂斯已经好几次看见过玛丽露出这样苦涩的笑容。或许，这才是她真心的表现。正如越是坚固的树木，就越容易被强风折断一样，越是坚强的人，内心就越是脆弱。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你在笑的时候就不要掺杂其他表情了吧？”
“额，有吗？”
看来当事人还没这个自觉啊。
“有的。活在贫民窟底层的人们流传着这样的一个谚语， ‘微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简单来讲，就是幸福只会来到看似幸福的人身边，终日纠结于不幸与痛苦之人，幸福是不会眷顾的。”
“这样啊……明明只是个柯蒂斯，懂得还真多。”
往常玛丽一定会一笑了之的，不过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虽然她“哼”的一下扭过头，不过能看出她真的在歪着脑袋认真的进行思考。
“哈，我这也是别人教的现学现卖而已。不过虽然这只是个迷信，但却意外地很准。怎么样，你要不要来试试？”
“嗯……”
犹豫了一下，玛丽对柯蒂斯这种要求自己赔笑的行为不满的嘟起了嘴：
“果然还是不行。”
不错的表情，没准这丫头意外的有值得捉弄的价值。
“你觉得，从贫民窟得以脱身，最后幸福度过余生的人中，什么样的人最多？”
“那个……应该是有能力又处事圆滑的人吧？”
“错了。最后能离开那种地狱的，大部分都是些最根基处没有阴暗的人。”
“没有阴暗？”
鹦鹉学舌般重复柯蒂斯的话，还不能很好理解这句话的玛丽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他们不曾憎恨他人，不曾被过去所囚禁，不认为自己是无用的人。”
寻求自身的幸福……对于玛格丽特·约兰达来讲，这种行为本身会得到原谅吗？当自己起兵的那一刻就抛弃了常人的幸福，当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的刹那，玛丽的少女时代就结束了。
“我现在看上去……不像是幸福的人吧？”
“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要再来一杯吗？”
对于柯蒂斯的劝酒，已经有些醉意的玛丽微微抿了一口。
“呼。”
“？”
“呵呵，柯蒂斯真不擅长安慰别人呢。”
“我可没打算要安慰你。”
“你还真敢说。”
玛丽看着柯蒂斯露出了苦笑，是那种心情很好的苦笑。看着她那种笑容，柯蒂斯稍微感到了炫目——那个丫头背负着悲壮的觉悟，独自战斗，即便如此却仍面带笑容。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喝光杯中的酒，柯蒂斯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就在他打算尽快结束这场酒会时，柯蒂斯在酒馆的窗边看见了一个迅速穿过街道的熟悉人影。
密不透风的黄色斗篷，带着锈迹斑斑的骑士剑，从斗篷的空隙中能看到她棕色的麻花辫，那个人是——
“玛丽，我先失陪一下。”
直接从窗户跳出，柯蒂斯一边和前面那个熟悉的人影保持距离一边小心翼翼的沿着建筑潜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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