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失败了……
每当想起那个高大的长者身影，爱德华心情就暗沉一分。
我竟然失败了！
重重的一记锤击将桌边的玻璃杯敲的粉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将爱德华的手掌划破。但即使是血液从自己手臂缓缓流下，爱德华依然浑然不觉的呆立在方桌边。
我没有低估他的实力，我没有疏忽大意，我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孤注一掷了，我已经尽最大可能来想办法消灭他了，但是，但是，为什么……！？
“那不是很简单吗，因为你比他弱啊。”
突如其来闯入的话语，仿佛浸满了剧毒般带有恶意。
“谁！”
从正门进入这个奥尔良贵宾专用的休息室，绑着双马尾的银发萝莉和她背后感情淡漠的人造人正一同注视着暴怒的爱德华。
“爱德华的心情是愤怒的红色呢，其中掺夹了疑惑的绿色和屈辱的土黄。打了一次败仗就这么垂头丧气，那要是再输一次是不是还要以死谢罪啊？”
“爱德华将军，我们将你移送到奥尔良是为了休养，请不要思考有损于自己健康的事。”
与充满挑衅语气的艾米丽奥不同，塞西尔则是完全从现实角度出发进行了发言。不过接下来艾米丽奥则是完全不客气的将刚刚稳定下来的气氛打破：
“也是呢，一个身体都溶解了一半，另一个连骨灰都没有留下，要不是爱德华还留有一小部分永动机和塞西尔的构筑资料事前有过备份，连海伦姐姐都救不了你们呢。所以说，科学这种东西真是伟大啊。”
将视线猛地投向出言无忌的银发萝莉，爱德华的目光中蕴含的杀意令人寒毛直竖：
“艾米丽奥，如果你不是王女殿下的话，现在你的尸体已经横在我的面前了。”
“又来了，红色的愤怒心情，艾米丽奥最讨厌红色了。”
将被眼罩遮住的单眼盯着爱德华，艾米丽奥仿佛在窥探着爱德华的内心。毫不畏惧的迎着爱德华货真价实的杀意目光，艾米丽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真是单调到一眼就能看透的感情啊，一受到刺激就寻求着破坏。这可不行哦，我本来还以为如果是你的话就能理解我呢。”
“理解？”
“毕竟我们都有一样的嗜好嘛！”明明是在谈论杀人的恐怖事情，但艾米丽奥可爱的表情却能让人联想到偷吃了晚餐甜点的女孩，“结果见到你本人呢，稍微和我想象中的不同诶~”
根本不打算听爱德华的回答，艾米丽奥仿佛大人给孩子普及生活常识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所谓的杀人只是单纯的破坏，那可是毫无意义的哦？就像这样。”
艾米丽奥突然将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巨大剪刀猛地切开了塞西尔的胸膛，但塞西尔只是眼球转了一下，然后发出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询问，无法理解艾米丽奥殿下的意图，请做出解答。”
完全不顾塞西尔的问题和爱德华稍显惊讶的眼神，艾米丽奥仿佛觉得很无聊似的开始把玩起手中的巨大剪刀：
“无感情的人偶打坏也没意思，对吧？人类也是如此哦。”
那是压倒性的恶意。艾米丽奥甘甜的窃窃细语声中隐藏的意思，是连爱德华也瞧不起的极具恶趣味的娱乐方式。
“那个，三位需要用膳吗？奥尔良公爵已经为三位准备好了午餐。”
一片沉默中，轻轻的敲门声从休息室门前响起，看来这个运气不好的女仆完全不懂得自己踏入了怎样的险境。
“嗯，就选她吧，毕竟，消费可是美德嘛！”
仿佛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突然看到了自己钟爱的玩具，艾米丽奥天真无邪的咯咯笑了起来：
“大姐姐你的心情是拘束的蓝色，是因为在陌生人面前比较紧张的缘故吗？”
“哎？”
大概是没想到领主的贵宾居然主动向自己搭话吧，只是被吩咐来叫他们用餐的女仆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歪着头。
“锵锵锵！”
伴随着艾米丽奥嘴中欢快的呼声，她手中锋利的大剪刀在发出“锵”的一声后深深没入墙壁中，随着几缕细发飘散，目测剪刀的刀锋距离女仆的脑袋不足一英寸。
“您，您在做什么？”
“诶，看到这种情况还不了解吗？”非常自然的将剪刀从墙壁内拔出，艾米丽奥幼小的声音却诉说着残忍的要求：“我要杀·了·你·哦。”
被比自己小太多的女孩拿着巨大的剪刀威胁，这种场景实在缺乏实感。脑内拒绝理解眼前的现状，女仆一动不动的睁大眼睛看着还在露出天真笑容的艾米丽奥。
“嗯……警戒的黄色和大量恍惚的灰色，”单眼对准已经被吓呆的女仆，艾米丽奥的语气仿佛是在给绘画调色的艺术家，“艾米丽奥不喜欢这种颜色。”
唰的一声，再次挥出的剪刀划破了女仆的皮肤。虽然只是小小的划伤，但足以让思考已经停止的女仆认识到艾米丽奥确实想要杀死自己。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发出悲鸣的同时，女仆还没有完全理解事态就转身逃开，不，是企图逃开。在刚扭过头的瞬间，她就被突然一双细细的脚绊倒了。她刚想站起来，但却被剪刀两侧锋利的尖齿抵住咽喉。
“不，不要杀我……”
“哎~那怎么行呢，艾米丽奥可是好不容易才获得新玩具呢。”仿佛等待春游的孩子，艾米丽奥雀跃的神情很难让人想象到她正在进行杀人的恶行。不过仔细瞧了瞧已经瘫软在地板上动惮不得的女仆，艾米丽奥精致的眉毛扭曲了起来，“恐惧的棕色……颜色太深了，需要调的浅一点呢。”
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艾米丽奥一言不发的将剪刀收了回去。似乎彻底对倒在地上的女仆失去了兴趣，艾米丽奥看都不看她一眼。
将紧闭的双眼眯开一条缝，女仆偷偷瞄着艾米丽奥的表情，却什么都读不出来。她不打算杀我了吗？
那么，刚才只是一个过分的恶作剧？不对，才不是这样！快，快点驱动自己的身体，快点行动自己的手脚啊！然而在此时，女仆才发现“站起来”这个行为还没有渗透到全身。孱弱地试图站起来，却难堪地跌倒。是还在受刚才恐惧的影响吧，她现在根本没法走路。
“嗯，放过你了，快点逃吧。”
仿佛早就看穿了女仆在想些什么，系着双马尾的银发萝莉无精打采的拍了拍手。
跌跌撞撞的勉强爬起，不顾形象的女仆两手在地上爬行，然后就这么爬离了房间。
“喂，你不打算杀了她吗？”
实在看不下去了的爱德华刚一开口．就被艾米丽奥迅速的制止了。
“嘘，仔细听。”
女仆打开门，穿过走廊。眼前就是离开公馆的门，女仆刚才那充满恐惧的双眼，现在也终于再次放出安心和希望的光辉。
接下来的那一瞬间，故事发展到了高潮。
面向出口的女仆后背正对着楼梯。在那被楼梯挡住而看不见的缓步台上面，一匹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狮鹫正睁大自己铜铃般的眼睛看待猎物似的瞪着即将逃出魔窟的女仆。用尖利的喙叼住想要打开门的女仆，然后狮鹫非常迅速的以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女仆拉进楼梯漆黑的死角。
“这是……什么……！？”
剧烈的疼痛侵袭而来。这次的疼痛真的不算什么，恐怖的是接下来一连串的丧失感。因为从自己被撕裂的腹部里，掉出了绝对不能掉出来的东西。
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贪食的野兽进食的声音和细小的骨头折断粉碎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没有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这种令人作呕的声音而引发的想象却更加刺激。
艾米丽奥闭上眼睛仰起了头，好似非常陶醉一样聆听着那噩梦一样的音色。回过头，艾米丽奥向震惊的爱德华送去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这下心情就没有颜色了，是吧？”
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惨案的余韵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美丽的小小恶魔开始用一种充满陶醉的语气说道：
“越是平凡的人死前就越显得奇怪，而那些伟大人物反倒死的挺普通的。为什么美丽的东西总让人联想到的是死亡而非生命？因为人们在死亡前那一刻的感情变化是最为美丽的。为了摆脱困境而不断挣扎，懦弱、胆怯、恐惧、抗争、希望……他们在死前的一瞬简直像流星般耀眼呢！收集这个的行为才叫做‘杀人’，而这才是我所追求的最纯粹最珍贵的情感。”
“我无法理解。”
代替说不出来话的爱德华作答的，是之前一直保持缄默的塞西尔。被剪刀切开的伤口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平整光滑的胸口完全看不出之前受过伤。
“我想也是。”
以讽刺的口吻笑着回答塞西尔，艾米丽奥如同诱使人类偷吃禁果的小蛇般轻轻爬到紧锁眉头的爱德华的膝盖上，在他耳边细语着：
“所以，为什么不将自己委身于疯狂中呢？在漫无边际的狂气中，不需要思考，也用不着担心什么吉尔。当然——也不存在‘恐惧’。”
“你……”
“呵……即使是吾，打扰几位的私密时间是不是也太不识气氛了？”
“库洛！”
马上放开爱德华，艾米丽奥左右甩着银色的双马尾跑向突然从门前出现的库洛，在奔向库洛怀中后开心的说道：
“你和海伦姐姐去哪里了？一个人都找不到的艾米丽奥好寂寞啊！”
“陪你玩的事情就放在后面吧。艾米丽奥，现在陛下有请。”摸了摸银发萝莉的头，库洛催促着艾米丽奥。
“切~”
拖长尾音发出不情愿的可爱声音，艾米丽奥“哼”的一声将头扭过去。
“爱德华将军，听说令尊和陛下一同到达奥尔良了，如果闲暇无事的话，不妨去见一面吧？”
“父亲大人他？”
面对爱德华瞬间燃起的目光，库洛长袍下的影子仿佛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般抖动起来：
“没错，听说是专程来见你的。”
“好，我现在就去见他！”
目送迈着大步离开休息室的爱德华，如阴影般身形不定的库洛转过身，他的脚步悄无声息：
“那么，艾米丽奥，我们也出发吧。”
“好的！”
在打开公馆的大门前，艾米丽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背后的走廊。
“Byebye~”
对着过道中女仆被吃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艾米丽奥轻轻地挥挥手。
所有人——艾米丽奥、爱德华、库洛全部出去了，在空荡荡的休息室只剩下塞西尔一人。
感觉有些奇怪的空虚感，但情感本身就是被精细打磨的人造人所未知的领域，所以塞西尔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观看这一切的。身体素质极强、战斗技巧高超、有着完整逻辑和分析能力——自诞生时便是完美存在的自己，不必要也不需要拥有扰乱判断的情感。
然而，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挥着大剑的黑发青年和使用剪刀的银发萝莉。
“你果然不是个人偶。”
柯蒂斯这么说道。
“你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艾米丽奥这么断定。
那是矛盾的、一面肯定一面否定的含义。
站起身，感情淡漠的塞西尔最终也离开了房间，但是在踏出房间门的一瞬间，人造人玻璃般无机质的眼瞳轻轻扫了一眼女仆尸体所在的方位，却没透露任何一丝感想。
轻薄的墨绿色风衣被寒风打穿，但屏蔽掉感知的塞西尔却不为所动，双脚加快步伐，他的目的地是海伦的研究所。
“喵，塞西尔有什么事喵？”
海伦不在，迎接他的是伶俐乖巧的猫助手丽贝卡。
“请帮我转告海伦大人，”
塞西尔钢铁般的侧脸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不过他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却折射出这研究所本不该存在的颜色。沉默了一会，塞西尔僵硬而又流利的机械性说了下去：
“——我想成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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