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叫美女会不会显得太奉承，虽然她本来就是个美女，“你这么晚了，是出去玩吗？”
“不是。”简单明了的回答，听上去很冷淡。
“那一定是和男朋友约会，毕竟，像你这样的美女，男人怕是要排满大街，呵呵。”以往说的俏皮话，大多有点讨巧卖弄的成分在里面，今天我倒觉得是实说实话。
“也不是，没那么夸张。”
“那是去？”希望我刨根究底的追问，不会引她反感。
“是—去……”她的语速放得极其缓慢，“自—杀。”
内心咯噔一下。我有些不敢置信，可能是听错了。
“是去什么？”加重语气再度询问。
“自杀。”这次来得倒爽快。
的的确确“自杀”是她讲出。如此尖锐，避而不及的字眼，她轻而易举说出口，就像别人询问你吃饭没，你只需要回复“吃了”“没吃”那样容易，平静到一股寒意直渗进我脊骨。
她不是在说笑！
车窗被转到底，清凉的夜风夹杂着山林的新鲜气息，疯狂涌入车内。我依旧觉得胸口闷，喘不过气。
“你……”
“不用说了。”话还未出口，就被她打断，“我早就想好了，你什么也不要劝我。”
一个真正寻求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是谁也拉不住，比起肉体的腐朽，灵魂先一步消散。
我如何也猜不到她自杀的原因。爱情？事业？家庭？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还能比活着更重要。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啊……与死亡相连。
被风吹起飘扬的绚丽黑发，不久，就会是死一样的沉浮。自古以来，红颜薄命，佳人薄命一类生硬，没有信服的说法，却真实出现在身边，惋惜，说不尽的惋惜
路上有一个大凹坑，经过时车子弹起坠地，剧烈地摇晃着，一声沉闷的物体碰撞声在车内产生。尸体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痛苦是属于活人的。我记得她停止呼吸前，是多么奋起反抗，明知是无用功。我的力气和体型，还是先机，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压倒性的优势。粗而有力的手，紧紧掐住她脆弱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因痛苦扭曲的脸，像一个长歪了的倭瓜，眼神则是与面部表情不符的狠毒，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凶恶，以及想要活下去，挣扎的不甘。
我没有勇气与这样的眼神对视，或者说只要是人，都没办法与这种眼神对视。我扭头呆呆望着污秽如铁锈花慢慢向上侵蚀的墙面，污秽未指染的末端，崩坏的挂钟，秒针将时间向前推进。她抓着我的手腕试图掰开，指甲镶进我的血肉想让我知痛放手，我不可可能给她机会逃脱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纤细的手和足映射在墙面上的影子，怪诞而滑稽，疯魔乱舞着，咋看像是孩子手下戏玩的控线人偶。再过十几秒，她就会安静下来了，并且永远沉寂下去。
她滔滔不绝地说，象征她不太起眼的唇影蠕动着，许多许多不堪入耳不曾听过的诅咒……我听得一清二楚，又好像耳鸣，“嗡嗡翁”地压根没听清。
她最后似乎说了一句话，我一时想不起来。长时间保持掐脖子的动作，乳酸在手臂里堆积，又酸又胀。不行！不能放开！我紧盯着挂钟。那最后几秒钟时间，过得相当漫长，全身冷汗直流，头逐渐产生眩晕感……
时间一到，她软绵绵塌下去，一动不动，我也脱虚跟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脱臼了一般。定眼一看挂钟，什么嘛！我居然把分钟当秒针看了，硬生生掐了十几分钟。下次，一定该换个挂钟了。
慢慢恢复体力后，我站起来踹她一脚。
“喂！起来睡床上，再热也不能把地板当床睡，会感冒的。”
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也...死......吧。”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神差鬼使传进耳里……我空着脑袋，坐在沙发上，默默灌起酒。
我想，人呐！是不可以自杀的，除去自杀外的所有死亡都是允许的。无论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还是背弃仁义道德丧尽天良，人如何必须要活着，承付起自己活着的罪孽与痛楚，等待——救赎，赎罪，宽恕，以及一切的终点、源头，那就是死亡。
“反正，你马上要自杀，已经不用活着受罪了，对吧。”
“不需要别人安慰，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那你来安慰一下来可怜一下，我这个还要受苦的活人，不过分吧。”几句轻飘飘，逻辑满满的无赖话，脱口而出。
她沉默了。我当她默认了。
“你知道吗？我杀人了。”我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可能认为我在说胡话，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我略有失望。
不过不重要了，我倾倒起内心积攒已久的苦水:
“昨天晚上，我女儿二十岁生日，我杀了她。
这是没办法的……没办法的……现在想起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我也不想这样，是她逼我的！她逼我的！”这份让我失去理智的情感，大抵是愤怒吧。
“我对她已经忍无可忍，绝望了。”语气瞬间转变得异常冰冷无比，我甚至觉得这不像是我说出的话。“听说，酒能壮胆，我去超市里买了三箱啤酒，酒对我而言可是难得的奢侈品，我边喝边等女儿回家，她肯定会回家的。
女儿凌晨打电话给我过，报出一个巨额的数字，说是今天晚上要回家拿的钱，让我提前准备好，省得她砸东西打骂。这不是她第一次向家里拿钱了，但绝对是最后一次！况且，我身上凑不出那么多钱了，这几年她频繁向家里要钱，家产早就给她榨干了，我父亲留在乡下的地皮都给我卖了...…会死的，这样子下去，我和我女儿都会死的…...
不知道，女儿她还记不记得她的生日……很可惜，我没给她买蛋糕……她回家后我和她说了‘生日快乐’，她却不耐烦问我钱放哪里……我找机会，掐死了她……”
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竭力握紧方向盘。漆黑的夜路模糊，不敢眨眼，眼眶承受了太多欲要溢出的情感……想起女儿往往恶劣作为，对她只有憎恶的我，为什么会……流泪。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声音不自主哽咽起来。
明明是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五年前，我妻子去世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逃课，抽烟，纹身……她学坏了，整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社会混混搅和在一起，我这个父亲很是没用卑微，只得一再体谅包容她。愈是这样，她愈变本加厉，后面连学都辍了，每天和小混混在外鬼混，回到这个失去味道的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要钱。
她怎么就不能体恤一下我这个父亲啊……她根本不知道，身为父亲的我，几年来忙于生计焦头烂额，她不知道，她一次无理的索取，我要兢兢业业两三个月……可恶！可恶！真的是太可恶了！
想来，这一切都是我自讨苦吃。要是早一点发现女儿的异样，及时去拉她一把，而不是放任她自流，就不会有这一天了……
……自私的人是我啊！卑劣的人也是我……我有什么资格夺走女儿的生命。可我一想到要是没有钱，女儿的未来是去干什么？那群小混混只是把她当作取款机，不指望能帮她，流落街头乞讨？或者去**？无法想象……如此一来，她还是死了好。
“这不是你的错。”语调依然平淡。
但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心理安慰。
“抱歉，讲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抹去脸上的泪痕。
“没事，我能理解。”
“太感谢你了。”我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被他人所理解，身上的深重罪罚感觉轻了许多。
“冒昧问一句，你女儿的尸体呢？你准备怎么处理？”
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没多想。
“在后备箱，我原先是想抛明海河里，果然做不到，还是埋了。”带铲子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到了，停车。”
汽车刚穿出山间林里的小路，开上宽敞的公路。公路另一边的林子里深处就是悬崖，下面流淌着川流不息的河水——明海河。我曾经来过。
没有告别，也不需要，她直径离开。
女人幽灵般的背影，融入密林深处的黑暗中。
我打开后备箱，即将进行女儿尸体的处理行动。不对，我随即想到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要是，她没有自杀，那我杀人的事情，岂不是暴露了？一想到后果的可怕性就惊出一身冷汗，抄起手电筒，冲进密林。如果她不愿意死了，那只好帮帮她了。
林子里幽凉的风呼呼地吹，吹干了汗液后，凉嗖嗖的。脚下踩着的树叶，发出密集的咔嚓声。树太多了，又是在夜晚寻找尽头边缘的悬崖，着实有些困难。
手电筒照射的区域有限，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月亮被树叶阻挡，多了几个黑黝黝的洞，如破碎的瓷盘。灵光一闪，跟着月亮走就可以找到悬崖！月亮与太阳东升西落的自然法则。我还依稀记得，六年前明海河对岸上空刺眼的阳光。
到了。浓郁黑暗下，折射月光，波光粼粼的河水正在下方，弯弯曲曲盘居在峡谷最深处。我拿着手电筒来回巡回。
可能已经跳下去了，我想象得出她那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笔直坠入悬崖的场景。手电筒光线直往悬崖下照，我企图发现一些证明她自杀的痕迹，光线在中途便消融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不了了之了。
“你在找什么？”前一秒，心有虑念，后一秒，鬼魅般的声音，悄悄在耳边呼出。
毛骨悚然！来不及思考，背后一股力推了我。摆动的白色衣角离我越来越远，我自由落体下降着。那张绝美的面容笑了，呼啸的风，天上惨白的圆月，几乎刺痛我的眼睛，就像那日的烈阳，她嘴角不经意抹动，是介于天使与恶魔的笑容，与月光一同埋葬在我脑海里。
紧随其后是，头磕碰到硬物的疼痛和没入河水的冰冷。这也许是我由活人转变为尸体之前，最后的触觉和痛觉。
火辣辣的……火辣辣的，我迷迷糊糊在与睡意做斗争。一泼冷水激醒了我，我惊慌失措站起来，手中的鱼竿啪一下掉地上。
“爸爸，别钓鱼了，来和我我们一起玩！”女儿和妻子在没过小腿的河水浅处戏玩。
趁着工作日的闲空，女儿暑假的时间，我们一家人来到了明海河度假期。
是啊，难得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我要是就这么打着瞌睡，钓着鱼，岂不是浪费大好时光！
我用行动回答了女儿，浪花袭向母女两。
“啊！”“啊！”母女二人大声惊呼。
“哈哈哈！哈哈！”看她们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我肆无忌惮大笑。
母女二人瞬间打成某种意识，奋起反击，我也不甘示弱，左右手双管齐下，火力齐开。
骄阳似火的夏日，巨大的浪花，一朵接一朵，绽放出美丽的色彩，构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还有比这更令人珍贵的东西吗？
女儿的遗言，我通晓了……
“……今日，明海河下游又惊现两具尸体。一具男尸，一具女尸……警方调查得出结果，两者为父女关系……男子家中发现大量酒瓶和打斗痕迹，推断出该男子酒后杀害女儿，事后到明海河进行抛尸，可能因愧疚等多方面心理因素投河自杀——”
收音机里，女性无情，机械般格调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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