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灵，你看这个壶怎么样？”
“啊，挺不错，就买这个吧。”
“诶，这条毯子挺好看的，对吧？”
“喔，确实不错，买下吧。”
“还有这个……还有那个……”
刚一进集市，安妮就显得特别兴奋。她一会儿觉得这个不错，一会儿又觉得那个挺好，不停地向杜灵推荐。杜灵无可奈何，疲于应付，基本上她说什么都点头。
午后的集市正是最繁忙的时候。沿着环绕小镇的土路两旁，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不清的地摊，甚至一眼都望不到头。摊位上贩卖的商品种类繁多，既有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这样的日用品，也有毛皮布匹之类的衣料、烛台地毯之类的装饰品，甚至还有一个小摊在卖珠宝首饰——虽然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可疑。顾客川流不息、摩肩接踵，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本镇的居民，而是来自附近十几公里内的其他村镇。集市中非常嘈杂，讨价还价和品评商品的声音没有一刻停息。
要问杜灵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那当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呢。比如说热水器、电饭煲、电冰箱、微波炉、洗衣机……再来，最好能有一台电脑……
所以，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想买什么。
“真是，杜灵你就没点主见吗？”
心不在焉的一问一答持续了一阵子之后，安妮终于还是生气了。
杜灵尴尬地笑笑，辩解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懂这些，东西能用就行了吧。”
“那怎么行啊？”安妮激动地反驳道，“如果生活不方便的话，人是没办法专心工作的。”
她的声音显得情真意切，可杜灵却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
关键时刻，还是尤利娅出声帮了杜灵。
“行了，安妮你就挑些自己觉得好的就行了。男人都是这样随随便便的。”
“……好吧。”
安妮嘟起嘴，看来不太高兴。不过最后她还是妥协了，自顾自地跑到前面的摊位旁挑选起来。杜灵和尤利娅则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哎，尤利娅。”
“嗯？”
“你刚才那句话，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吧？”
等安妮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杜灵突然向尤利娅问道。他指的就是“随随便便”这四个字，因为老是觉得尤利娅意有所指。
“哈哈……”
尤利娅轻轻一笑，仍然没有正面回答。而且，她的视线始终紧紧地系在安妮身上，都没有回头正眼看看杜灵。
杜灵很清楚，从初次见面开始，尤利娅就对他有所怀疑。之前尤利娅失踪时，杜灵为了救她出了不少力，所以两人的关系感觉缓和了一点……但杜灵还是会不是发现，尤利娅在有意无意地刺探他的情报。
今天和杜灵一起来逛集市，对尤利娅来说应该是个了解杜灵的好机会。而且，她现在刻意和杜灵一起留在后面，显然也正有此意。
不过，依靠这些天来对尤利娅的观察，杜灵渐渐感到，尤利娅所担心的事情好像和他的预想有些不同。原本杜灵以为尤利娅是因为他来路不明而有所怀疑，可是现在看来，尤利娅的忧虑似乎更多是来自于安妮。这令他不禁好奇起来。
不过，杜灵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暗中观察，或者旁敲侧击地打探，急于求成是大忌。所以他暂时收回了注意力，看向独自走在前面的安妮。
安妮那纤细的身影在人流之间轻快地穿来穿去，精挑细选、货比三家，仔细挑捡着那些在杜灵看来大同小异的日用品。她就这样东瞧瞧西看看，还不时向摆摊的商人问问价，可最后真正买下的东西却非常少。
那身姿，宛如一只流连于花丛之间，却始终犹豫不决的小蜜蜂。
（果然，安妮也是个女孩子啊。）
杜灵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哼，你年纪不大，干嘛笑得像个老爹一样啊？”
突然，尤利娅辛辣的评价把杜灵拉回了现实。
“啊？”
杜灵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尤利娅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老爹？我吗？”
“对啊。”尤利娅直白地回答，“我看你顶多二十出头吧？眼神怎么像个看着女儿的老爸一样啊？”
“哈……哈哈……哈哈哈……”
被尤利娅这么一说，杜灵顿时无言以对。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说成“老爹”的一天。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杜灵笑着解释道，“我听说过，女孩子喜欢逛街却很少能下决心买东西，不过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所以觉得挺新鲜。”
“是吗？”尤利娅歪头想了想，“我觉得安妮只是个特例，没见其他女孩子有这个毛病啊。”
不料，这个寻常的回答却让杜灵坏笑了起来：“尤利娅，你好像没把自己算在‘女孩子’里面吧？”
杜灵本来是打算消遣一些尤利娅，可没想到，尤利娅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你觉得我像吗？”
“呃……”
杜灵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如果光看外表，那尤利娅毫无疑问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孩子。不过，尤利娅那爽朗的个性、强健的体魄，却又和“女孩子”这样柔弱印象相去甚远。
几句贫嘴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尤利娅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正如杜灵的预料，她支开安妮就是为了能有机会和杜灵聊聊。
对于杜灵救了她这件事，尤利娅确实很感激，而且对杜灵的戒备也因此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不过，她始终还是觉得杜灵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杜灵作为魔法学徒有着过于优秀的一面，偶尔又会突然展露出商人特有的狡猾和算计，这些都令尤利娅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主动放弃了王族的身份，但安妮毕竟还是库尔坦王国嫡出的第一公主，在王位继承顺序上仅次于王太子以利亚。想要除掉安妮，抑或是利用她的人，都可以说数不胜数。
杜灵或许没有危害安妮的想法，但利用她却未必不可能。杜灵在安妮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或许正是为了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甚至进一步成为安妮的丈夫。如果安妮有一天真的登上王位，按照传统，女王的夫婿会得到国家一半的统治权，这种诱惑任何人都很难抵挡——何况在尤利娅看来，安妮已经深深迷恋上了杜灵，他离成功可以说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她和杜灵的注意力都被从旁边传来的争吵吸引了。
“我们费了那么大劲拉过来，你不是要我们又这么拉回去吧？”
“那没办法啊，我的船就那么大，再多就运不走了。”
原来是一群拉着板车的农夫，在和收购货物的商人吵架。
农夫这一方有四个人，每架板车上载着七八个大麻袋，似乎是从附近村子运过来的农产品。摊位上也堆满了同样的麻袋，摞得比人还高，看来今天收获颇丰啊。虽然板车上的袋子扎得很紧，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不过收购商身后的一些麻袋里有米粒落出来，看来他是个米商。
伊纳夫王国南北方的主食并不相同。南方产稻米，北方产小麦，所以传统上南方人习惯吃米饭，而北方人则更习惯吃面包——这一点对杜灵来说是好消息，因为费伦地处南方产粮区，而他也更喜欢米饭。可是随着人口的增加，北方的粮食产量越来越无法满足需要，尤其是作为政治中心的王都更是极度依赖南方的粮食。所以，大运河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将稻米运往北方。
正因为如此，在南方收购稻米的商人非常常见。只不过，他们大部分时候是以行商的形态出现，驾着马车穿梭于村庄之间。只有像费伦这样的水旱码头才会有定点的粮食收购摊。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运过来，你又不要了！”
“我有什么办法？船上又装不下，就算我收下你们送来的米，那也没地儿搁啊！”
农夫和米商的争吵还在继续。这也是没办法，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谁都很难说服对方。
杜灵和尤利娅不打算惹麻烦，就快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跟上了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安妮。
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所以尤利娅没有特别在意，可杜灵却显得若有所思……
“喂，想什么呢？”
“啊？啊……刚才那个米商的话，让我有点想法。”
被尤利娅一问，杜灵就老实地做出了回答。
“什么想法？”尤利娅疑惑地追问，“你觉得他们谁比较有道理吗？”
“不是。”杜灵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该建议码头主管修一座仓库。”
“仓库？”
“对，你想啊，米商没办法收购更多的米，是因为船的载货量有限。只要码头边有一座仓库，米商就可以先把船运不了的米存在仓库里，船什么时候过来再运走就行了，不是双方都很方便吗？而且只要有了仓库的缓存功能，商船和车队也就不用再像现在一样，必须同时来码头交接货物，能让他们的时间表变得更加灵活。”
“是很方便。”尤利娅眯起眼睛看向杜灵，“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杜灵想了想，回答，“对我当然没有直接的好处，不过对费伦却有好处。一方面，只要商人得到方便，他们就会更愿意来这儿做生意；另一方面，仓库需要警卫也需要工人，镇上的人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赚钱。”
“……你还真是个老好人啊。”尤利娅感叹道。
“哈哈哈哈……”不料，杜灵却大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如果有钱，我就会自己建这个仓库，因为按现在码头的吞吐量来算，会很有赚头。可惜我没有这笔钱，所以才想着建议码头主管来做。不过，我……魔法店未必不会有好处喔。镇上的人有钱了，就更有可能光顾我们的店；而且只要有了新的产业，就有可能需要新的工具，让我们有新的赚钱机会。像我们这种卖解决方案的店，只有周围发展得越快才越可能赚大钱，最害怕的就是一成不变。”
杜灵侃侃而谈，却不知道尤利娅听懂了多少。
不过，她看杜灵的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认真起来。而且，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杜灵突然感到，尤利娅对他的戒心似乎反而增强了不少。
“……确实就像安妮说的，你很有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尤利娅才终于点了点头。
对尤利娅的态度，杜灵非常不解。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安妮的身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奇货可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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