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色纱衣一般的阳光里。
温雅的贵族少年微微欠身。
“教授，”他慢慢道，“这就是我的回答，请问现在我能回去了吗？”
满场寂静，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
单薄瘦削的身影背后，是写满了白色粉笔圆体字的黑板。
起初的正楷圆体谨慎而工整，而随着书写的进行，逐渐变得肆意张扬，到最后则已完全变成了草书（Cursive Script）的模样。
所谓意气。
所谓轻狂。
不知道过了多久。
站在原地的斯图尔特，听到了身旁教授的轻轻鼓掌声。
“这是你应得的，年轻人，”阿拉纳克教授露出了一个勉强算微笑的表情，“看来确实好好预习了。”
然后。
像是被提醒了一般。
前排的几名同学后知后觉地开始鼓掌，连带着后排昏昏欲睡的新生也反应了过来，让他们身旁那些排排坐打桥牌的人也将手中的墩丢弃一旁。
掌声逐渐变大，直到响彻整间教室。
少年将手按在胸前，向全场同学轻轻鞠躬。
然后直起身，看着教授苦笑道：“拖慢您进度了，先生。”
而阿拉纳克教授只是摇了摇头，径直走到讲台前，又拍了拍话筒。
斯图尔特躲闪不及，连忙用手捂住耳朵。
“看看你们那个样子，”教授假笑了一下，“来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这么点反应？你们这一届倒是有意思得很。我继续点人起来了。”
“……刚刚谁喊得最大声？就是索兰先生站起来的时候？”
“噢，是不是坐在后排那位贝斯特先生啊？佩恩·贝斯特？诶，不要看旁边，说的就是你，那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同学，请你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少年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只见坐在后面的佩恩试图低下头躲闪，但发现无果后，只能学着其他的同学一样左顾右盼，想要浑水摸鱼逃过这一关。
但老教授的耐心显然比尖耳猴腮的男生更足。
这是他立足于风向标学院的根本：他对自己的学生虽然不能做到百分百了解，但基本上能做到脸对上名字。
这在大学教授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但他偏偏就做到了。
“……”
刚刚的最后一点掌声逐渐淡了下去。
“斯图尔特，”老教授看了少年一眼，“麻烦你跟波登先生一起把黑板擦了……拿那边的大型板擦。”
“我一会儿还要用，你现在就全部写完了……哈，虽然我之前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但还是很头大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干什么？”教授瞥了他一眼，“我这节课本来确实是想敲打敲打你，但看你表现那么好我就不动你了，还有比你更刺头的家伙等着我收拾呢。”
“快去吧，啊，别浪费我时间。”
望了一眼站起来冷着脸的佩恩，斯图尔特转身笑着跟伯纳德打了个招呼，两个人拿起放在角落的大型板擦，三下五除二粗略地将满黑板上的字迹擦去。
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讲台的教授回过头看了一眼，确认粉笔痕迹已经被擦到看不出答案了之后。
他拍了拍麦克风：“请菲尔比先生不要场外协助。”
远处后排，哈罗德面色难看地停住了翻书的动作。
“对，我指的就是你，请你往旁边坐一个座位，还有你的女朋友哈蒙德小姐也是，往旁边去一个座位，然后都不要提示他。”
老教授语气淡淡，但却全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碧翠丝也只能低着脸，跟着哈罗德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小团体的其他人也被迫跟着挪动。
少年留意到杰西卡正托着脸看他。
“……”
视线对上之后，对方轻轻撇了撇嘴。
对视了片刻。
到底还是朝他笑了一下。
【...c’est pour moi?】（给我看的？）
读出了她的嘴型。
少年压着唇角的笑，微微颔首。
少女怔了一下，飞快地别开了视线，偷偷低下了头。
阿拉纳克教授斜了他一眼，转回前方道：“贝斯特先生，既然你对索兰先生的能力表示怀疑，那么现在我请你来复述一下宪章第35条，第44条，还有第51条的内容，要求包括语法错误在内，误差率不能超过百分之五。”
“艾尔温，帮我数一下这三条的具体词数，在旁准备记录。”
斯图尔特回过神来，看到那名灰发的男生终于开始像其他人一样翻书。
“好了，万事俱备，请开始吧贝斯特先生，”老学者和蔼地笑了一下，“……我很期待你在课堂上能有超过索兰先生的优秀表现……”
“……毕竟人是要为自己的发言负责的。”
这句话扔出来之后，众人看向佩恩的眼神纷纷变了。
“啧，这家伙真倒霉啊。”
“倒霉？……可能跟索兰一样，这家伙也未必是无辜的吧，他们这些贵族就这些毛病。”
“谁知道？但是我看他样子就不喜欢，啧啧……”
“……”
“咚咚。”
阿拉纳克教授：“安静。请开始回答吧，贝斯特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
在斯图尔特交出了一份近乎于完美的答卷之后。
终于再次聚焦在狼狈的尖耳猴腮少年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佩恩攥紧了拳头，咬牙平静道：“……抱歉，教授，我不会。我可以坐到前面听课吗？”
“承认得这么干脆啊，”老教授呵呵乐道，“希望你抹黑了同学之后，等到认错那会也能这么直截了当。”
“罢了，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你就收拾收拾坐到前边来吧。”
“下次课前交一份有关自由宪章的文献综述给我，独立完成，他人不得从旁协助。字数不用很多……五千字就行了，不难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大概都是因为老教授近乎于虐待式的教学，在学生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但震动归震动……
斯图尔特心想，这些人大概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
谁叫这位老学者自己年轻时，也是风向标学院的校霸之一呢。
心底苦笑了一下。
说来可能不信……
“……”
上辈子在学院里上学的时候。
他曾经听说过这位教授年轻时的战绩。
在课上，由于对当时老师授课的不满，他曾经亲自操刀，重写教学大纲，和他的老师进行同课异构比赛，并靠着更加精妙的设计击败了对手。
在课下，面对校园里的小混混，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朋友，硬是拿着手杖把对方数人砸成了后半生难治的重伤。
双枪拍案惊奇。
一战就此成名。
阿拉纳克教授的确有这个实力……飞扬跋扈。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近乎校园霸凌式的处罚，尽管面色已经完全狰狞起来，但佩恩·贝斯特还是得像只鹌鹑一样，唯唯诺诺地抱着自己的教材慢慢走下楼梯。
“请回吧，索兰先生，今天你的表现很优秀。继续保持，以后等你到了二年级，这门课的助理可以由你来当。”
“谢谢您，教授。”
斯图尔特微笑走下讲台，转身睥睨一眼佩恩。
“……”
然后，在尖耳猴腮男生阴狠的目光里。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关于宪章的背景，打开教材翻到第三十一页……”
少年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跟旁边的梭伦轻轻击了个掌。
“我知道你是很厉害，”亚麻色头发的男生苦笑道，“但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无谓的炫耀罢了。”
斯图尔特轻轻笑了笑，看了某个方向一眼。
“……什么？你说你这是在炫耀？”
“嗯？……大概是吧，”少年接过灰发男生递来的课本，抬头笑道，“谢了。”
“没事儿，”灰发男生看了他俩一眼，乐道，“认识一下？艾尔温·费谢尔斯沃罗。”
“斯图尔特·索兰，这位是梭伦·撒切尔。”
“幸会，索兰，还有撒切尔。”
“那，那个……喊名字就行。”梭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有点社恐。”
斯图尔特用肘子顶了一下好友，解释了一句。
“行！……斯图尔特还有梭伦对吧？很高兴认识你们，”艾尔温点了点头，“我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斯图尔特：“什么？”
对方犹豫了一下，坐姿随意起来。
“你们应该都知道，”艾尔温托着腮，另一只手转笔，转向他们斟酌着苦笑道，“学生联合会现在正在纳新，对吧？”
“这是早几天的事情吧？”梭伦转过头问斯图尔特。
“现在还可以交报名表，”斯图尔特肯定了他的求证，继续道，“我反正已经交了，你报吗？”
“……利兹说不喜欢，我就没去了。”
少年斜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艾尔温道：“对，我们早几天还在说这件事来着。”
“噢，就是说斯图尔特你想进学生会……”
“对，”他微微一笑，“想挑战一下学生联合会的工作，锻炼一下自己。”
一份很标准的动机回答。
大概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艾尔温还是笑着伸出了手：“那就刚刚好了。”
“你们不知道，今年到现在的报名表，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要负责平时巡查受理同学反馈的巡查组到现在都没收够数目……我们都说今年搞不好要老人再多干一年了，哈。”
斯图尔特犹豫了一下，心里闪过了某个猜测。
“这样吗？”他笑道，“我看报名人数挺多的……像我刚好报的就是巡查组，要是面试通过了还得多麻烦你。”
艾尔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报我们巡查组的？……不麻烦不麻烦，我还巴不得有人来干活接班呢。”
这话还真直接啊。少年内心汗颜。
“……那你到时候多加油，毕竟，学生联合会的面试就在几天之后了。”
“没问题，”斯图尔特面上呵呵一笑，“这个巡查组的岗位我志在必得。”
因为，他想。
校庆日当天，除了要领奖的学生之外。
只有学生会巡查组的成员才能够直接进入礼堂内部。
这是他必须要把握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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