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照着导航，在路口拐了几个弯，转上一条仅可供两车并行的县道，穿过田地和农场，抵达一处没什么人的小村口。
“到了！”司机指着手机上的导航页面说道：“村里不方便掉头，就在这里下吧。”
村子中心传来喧嚣的吵闹声，似乎是有红白事，人们都聚在村子里面。虞衡没有凑热闹，他遇到了几个村民，问了问道路，终于找到了那座村镇南边三进三出的大院。
改开前，这大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闹腾，邻居之间互相串门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他的曾祖就是在这座大院里生活了半辈子。他的爷爷和叔公们，也是在这里长大的。现在，这里只用作仓库，放些杂物，住着的也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
“来扫墓的？”那大爷坐在门口抽烟，他一看就知道了虞衡的来意：“别放火烧纸就行。”
大院后面的荒草地上，分散着几个坟包。有些坟包就是个土堆，有的则有砖石砌成的坟屋和崭新的墓碑。
那个长着一棵怪树，看上去最大最显眼的坟包就是虞化羽的。
虞衡小时候被父母带着来扫过一次墓，他当时有些害怕这些孤零零的土堆，死活不肯上前。他的父母只好将他留在车上。
儿时的恐惧现在看来很可笑，但对一个孩童而言，那棵坟头的树木就像夜晚来袭的鬼怪一样，让他望而生畏。
虞衡至今还记得，远远望向曾祖的坟头，看到那棵怪树时内心的恐慌感。现在故地重游，哪怕是在晴朗的白天，哪怕身后就有个老头在盯着自己，他也感到非常不安。
他踏着野草，缓缓走近那座坟墓。
墓碑上刻着很多字，都是立碑时虞家在世的子孙名称。墓碑正当中是“虞化羽”三个大字，笔锋像是被抓出来的。
虞化羽的坟头上，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彷佛感受了他，在无风的寒冬中晃动不停。虞衡将沿途买的苹果和花束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一句“不肖子孙虞衡请求祖先庇佑”。
念叨完祈祷词，虞衡感觉也没那么害怕了。感觉内心平静了不少，听不到任何恼人的杂音。他松了口气，打算转身离去。
但那位跟在自己身后，监视自己有没有引火烧纸的老头不见了。
“那老年人可能是回屋里休息了吧。”虞衡也没当回事。
乡下打车不太方便，手机信号不知为什么也不怎么好。他走出村子，沿着小路走到国道旁，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出租车。
然而情况有些不对。就算年已经过了，就算是在乡下，周围也太冷清了。走了老半天，路上一辆车都遇不到，天空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冻得虞衡有些受不了。
“这也太怪了。”他打算返回村子里，找村民借个座机，看看能不能拨通父母的电话。
但村子里也冷清了许多，泥泞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虞衡沿着错综复杂的小路走到村镇中心，发现这里的广场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临时桌椅，每个桌面上都放着七八盘菜肴，似乎刚才就有人在摆设宴席。
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雨水肆意打进碗碟里，这些菜都被淋得凉透了。
儿时，面对坟地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虞衡站在这堆桌椅之间，大声喊了一阵，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应。
村镇南方，在他曾祖的坟包之上，那个东西就在呼唤着他。
-----*****-------
“不要害怕，虞衡。”
那个让虞衡无比熟悉的温柔女声从他身旁响起。
虞衡侧过头，看到了一个白发的女孩。这个女孩走到他身旁，宽慰道：“不要害怕，那是你的曾祖，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想让你过去。”
“谢谢。”虞衡在她的安慰下重新冷静：“不过你是谁？我怎么感觉你像一个影子？我分辨不出你是真还是假的。”
女孩：“我？我是你的朋友，我们认识很久了。”
虞衡皱眉道：“我的精神问题应该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我不记得我曾臆想出你来做我的朋友。”
女孩：“我不是你臆想出来的，虞衡，我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女孩坚持道：“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虞衡还在自言自语：“也许我哥和我爸是对的，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女孩无奈道：“你既然不承认，那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当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好了。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的曾祖。”
虞衡：“不了，我有些害怕。我总感觉那棵树是有生命的，它在盯着我。我不敢在黑暗中靠近它。”
女孩似乎有些意外：“你居然会害怕？”
虞衡：“恐惧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丢人的。”
女孩：“可你在梦中从未展露过任何恐惧，每一次你都和我战到最后。”
虞衡没听懂对方的意思：“你在说什么？什么‘梦中’、‘对抗’的？”
女孩：“没事……如果你真的害怕，就握着我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说完，这个白发女孩伸出手，拉住了虞衡。她说道：“以后只要你感到恐惧，想起我之后，我就会出现。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害怕任何东西了。”
在握紧她的手掌后，原先还因为严寒而哆嗦的虞衡不冷了，彷佛有暖流从对方的手掌间传递到自己身上。他不停地吸气，呼气，控制住情绪，强行命令自己的身体迈开腿，朝着村镇南边前进。
女孩一直握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
压制住内心的躁动和不安，虞衡沿原路折返，绕回那座大院之后。
此时，天色昏暗，那棵没有任何叶片的大树屹立在坟包之上，以蓝黑色的天空为底，如同一片剪影，切开了背景的颜色，变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缝隙。
当虞衡因为害怕，不敢上前时，身旁的白发女孩就会靠近他一点，让他有勇气继续迈步。
虞衡慢慢走上前，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照亮目标。
这棵树上，鼓起了一棵巨大的树瘤，树瘤的样子就像是一张人脸。
这树瘤和人脸极其相似，相似得让人害怕。彷佛拥有生命，随时会开口说话。他长得很像虞衡——准确来说，应该是像年轻时的虞化羽——他似乎正在端详着虞衡。
当虞衡走近时，他似乎笑了一下。虞衡以为是错觉，便揉了揉眼睛。他打算仔细看看时，这人面的树瘤又不见了。
树上只剩下一棵普通的树瘤，哪里有人脸的样子。只是这树瘤里嵌着一棵浑圆的珠子，蓝绿色的，比一般的玻璃弹珠还小。虞衡伸出手，这颗珠子就像是有意识一样，自动从树瘤里掉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一刻，周围的背景音又变得嘈杂起来。天空一瞬间放晴了，村子里响起了唢呐和唱歌的声音，还有烦人的狗吠。
虞衡背后，那个老头惊诧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身旁，那个温柔的白发女孩消失了，那棵坟头吐出的玉珠也不见了，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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