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香知晓青楼这种肮脏的地方不适合孩子的成长，也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的母亲从事着这般低贱的工作。
她就向鸨母软磨硬泡着，在潇湘苑的后院，单独辟出了一间房子，留给女儿居住。
平日里，她由于太过忙碌，就经常安排关系亲近的后辈去照看女儿。女儿缺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会四处求人给女儿带回来。
等到女儿又长大了一些，该考虑教她读书写字了。
闻人香还特地差人去各处寻访私塾，可惜对方一听是妓院来的，觉得有辱斯文，都不愿明着收。后来只得以高昂的酬劳，特地请了一位教书先生，私下教授。
这些消费皆是由闻人香独自承担。
此时，闻人香不再是享誉的花魁，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妓女，收入较为拮据，多数时候全靠辛劳与舍弃尊严，才勉强可以供应女儿的一切吃穿。
可即使再过劳累，她也压迫着自己遵循初心，要替女儿实现愿望。是人总会有压垮的时候，闻人香也会时常迷惘、时常烦闷。随之耐心显著下降，脾气也不如原来那样好了。
听闻女儿调皮，在潇湘苑四处捣乱，给顾客添麻烦，甚至经常地制造一些让人难堪的恶作剧，她就总是会生一肚子的闷气，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能不能听话一点？乖一点？
妈妈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给妈妈添麻烦了好吗？
当她听到后辈们说灵梦每天都吵着闹着要见娘亲，就变得更郁闷了。
她也很想多陪陪女儿，却实在没有办法挤出闲暇，又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态，以工作时的姿态接触女儿。闻人香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灵梦知道，她的娘亲是个肮脏且低贱的妓女。
纸包不住火。
终有一天她还是以这样的身份，和女儿见了面。
女儿澄澈的眼神没有丝毫失望，只有终于找到娘亲的欣喜。闻人香为此感到了心灵的慰藉，又附带着更多的自卑。
对不起，妈妈欺骗了你。
闻人香更不敢在这种场合下与女儿相认。
要是让更多的外人知道灵梦的娘亲是个妓女，往后一定会让灵梦抬不起头吧。
她便假装忽视，借故逃离了此地。
继而照常地接待客人，虽是遭受到了欺辱，但已然司空见惯，是可以忍受的。因为招待的这位顾客，是奉天城排得上名号的大地主，要把他伺候好了，指不定就能获得更多的红利。
谁知，灵梦却找到了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灵梦就拿起小刀刺进顾客的大腿。
“不准欺负我娘！不准欺负我娘！不准欺负我娘！……”这一声声哭喊同样也化作了利刃扎在了闻人香的心口，泪水悄然决堤。
但当灵梦被毫不留情的踹得昏迷，伤痕累累的闻人香突然迸发着力量，把将欲行凶的男人死命拽住，一边承受着更为凶狠的捶打，一边不停地求饶。
哪怕落得伤势更重、甚至肩骨都被打裂，她也仍旧没有松开双手。
这个世界上，能够保护女儿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直至吵闹声吸引来了鸨母等潇湘苑众人，才总算停歇，幸得鸨母四处打点，此事才算彻底平息。灵梦苏醒后安然无恙，闻人香则重伤不起。
经历不幸后阴影总会延续，闻人香在养伤期间，是在恐慌与焦虑中度过的。
假如这次遇难，我没能保护好灵梦该怎么办？灵梦要是真伤着哪里了又该如何是好？我真的有尽责地做好母亲的角色吗？
难以消解的焦虑会转变成郁结，而容易积压怨气，一旦有了怨气就得有个宣泄的途径。
恰巧这时，女儿又找来了。
闻人香没有让女儿进屋，她此时的状态不可以被女儿看见。
就听见被拒之门外的灵梦，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旧是，她想见见娘亲。
怎么还是在说这个？
就是因为你整天吵着闹着要见娘亲，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知道吗？
一而再，再而三地调皮捣蛋，就知道给我淘气！
你就不能听话一些？你就不能乖一些？你就不能懂事一些？
每天已经很累，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马上都快九岁了，应该要懂事一些！
我一天辛辛苦苦是为了谁？不是你，我哪里需要这样折磨自己？
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干嘛要把你生下来！
闻人香的责骂刚一结束，便已然后悔。
她终究是把长年以来积攒的压力，撒在了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身上。她必须要向女儿道歉。
可惜，这个时候灵梦已然不在门外。
闻人香和女儿的关系就此陷入僵硬，她从未有过生儿育女的经验和被他人抚养的经历，不懂该如何去缓和这段关系，逐渐地，她便认定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时间悄悄溜走。
灵梦即将迎来十周岁的生日。
闻人香希望借此来缓和与女儿的关系，背地里花费了很多心血，给女儿准备了生日礼物。就在此期间，有位外在气质极为高洁且凌厉的女子找到了她。
这女子向她表示了收养灵梦的意愿，她还谈及，灵梦继续留在潇湘苑的弊端。这些弊端皆不容忽视。
闻人香就这些条件思虑了很久，认为她的确没法做到像理想中的一样，让女儿获得幸福。反倒只会让女儿徒增不幸，甚至走上自己的老路。
她从女子这里得到了善待灵梦的承诺，便同意了女子的收养请求。
女儿不告而别的那天，闻人香哭了一宿。
这之后，闻人香仍旧一如既往的拼命工作。她想，即使没法让灵梦获得幸福，至少也要试着给女儿留下点什么。
岁月催人老。
青楼女子一旦过了年纪，即便保养得再好，也终究逃不了坐冷板凳的宿命。
闻人香在潇湘苑逐渐淡出了视野，多年的劳累也使她罹患重疾。
长期调养也仅能延缓病情，很快，她就卧床不起了。
她人生最后的愿望，仅仅是想再见女儿一面，向女儿补上一句对不起，说上一声道别。
灵梦，我的女儿啊。
愿再见时，你能像梦里那样幸福。
——
写完，一看时间。四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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