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木不仁地踉跄而行,回到了我的小屋里。把马鞍包随便扔到了小床上之后,我身体一歪,直接倒在了壁炉前面的地上。
我没去点火。
盯着我面前那些干燥而冰冷的劈柴。那么多的灰烬,那么多枯死的干脆木片,毫无生机。而我现在甚至比当初遭遇诅咒的第一天清晨还要寒冷。
我的耳朵在哆嗦。资深音乐家的天资让我能听到窗外传来的最细微的声音。搜索队已经遍布了整个小马镇,几十只小马拼命地在方圆数英里的区域内东奔西窜,活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样盲目。
我知道飞板璐在哪里,我知道她正在痛苦,甚至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不管她在哪里也好——都比我现在的处境更好。
距离小马镇中心两英里……或许三英里。我从来没有到过离诅咒的发源地那么远的位置,甚至就连暮光亲自传送我的那一次都没有过。我敢走出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泽蔻拉在无尽之森中间的小屋,就算是那么远,也只不过一英里半的距离而已。每次我去购买那些宝贵的音石回家之后,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得用来让身体恢复温暖,从冰冻的麻痹之中重新恢复知觉。
外面传来了更多天马的呼喊声。我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眼睛,用两只前蹄死死地扯着自己的鬃毛。
我出生在坎特拉皇城街头一个富裕的家庭,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伤到自己的那一天,那是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楼梯上跑跑闹闹地追逐家里的猫咪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虽然只戴了半个月的支具,但我依然觉得这恐怕是小马一生最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了。之后,我渐渐长大,一天又一天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一本接一本地读着书,一首接一首的曲子,享受着奢侈的大学生活,沐浴着守护着众生的天角兽公主的慈悲。我对痛苦又有什么理解呢?我对抗争又有什么理解呢?哪怕是这诅咒——如此寒冷,如此恐怖——也被那些友善的面孔镀上了一层玫瑰色。大家都乐意帮助困境之中的陌生小马,会和她说话,会安慰她,甚至会拥抱她。
我根本不是英雄的料子。要说有什么,我灵魂之中蕴含的是耐心,而不是勇气。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儿肌肉或者坚强之类的值得自豪。
那一天,我只能蜷缩在壁炉前瑟瑟发抖,无尽的内疚折磨着我,让我甚至没有力气去点燃壁炉的火焰。我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只有知识,还有记忆。我知道飞板璐的所在之地,我能记住这个地方,而别的小马根本记不住。如果今天,有一缕孤魂因此而逝去的话,我知道另一缕孤魂也没法独自活下去了。
如果这就是梦魇之月为我揭示的意义,那么我恨她有多深,敬她就有多深。
还没等我的脑子有机会抗议,我已经利索地跳起来站稳了蹄子。我套在身上连帽衫外面的头一件衣服就是瑞瑞给我做的那件华丽的毛衣,接下来是第二件外套——我几乎都没穿过,闻起来还是跟九个月之前从垃圾箱里捡来的时候一个味儿。接下来我又穿好了围巾、袜子、长袜,又加上了羊毛滑雪帽,披上了斗篷,把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就好像觉得还不够沉重似的,我又背上了鞍包,在里面塞满了毯子。起初我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当走出小屋正门的时候,我正在抽泣。在直面死神的时候,没有任何小马能不流半滴眼泪。把自己捆得像个羊毛坦克,我享受着因为燥热而流下的最后几点汗水,然后冲出家门。在这个即将逝去的下午,在那些被误导的天马们投下的阴影中,我一路飞奔,直向西北方向而去。
* * *
这里并不是无尽之森,但我真希望它是。在森林里走了不下十分钟,我意识到这里的丘陵可真是够崎岖的。每一步,我都得磕磕绊绊地踏过尖利的石头或者光滑的圆石。如果不幸摔倒在地,那要重新站起来可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捆在我身上的厚重衣物让我的腿都僵直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堆满了毯子的床上走路。不管有多想解开我的腿,我都不敢解开哪怕一块布料。虽然我还在发抖,但我知道,再过不到一个钟头,我就要穿越名副其实的北极冻土了。
二十分钟,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寒冷已经降临了,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因为我费了好大劲踏过那么多难走的碎石和鹅卵石而疲惫不堪。我本来还以为朝西北边走着走着就会突然到山腰了呢,事实证明这想法简直愚不可及。实际上,我每迈出一步都是在往山上走,整座山就在我蹄下逐渐拔地而起。我这辈子也曾经慢跑过几次,但都是在平地上,从来没上过坡,爬过山。
太阳下山对此并没有什么帮助,我周围层层的树海已经遮住了光。让我沮丧的是,随着我继续向北前进,森林只是越来越茂盛,越来越密集。我迫不及待地想赶到飞板璐身边,都没意识到我有多容易迷失方向。看来我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方位,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在寒潮剥夺我任何的任何感知能力前,我必须突入其中才行。
暂停了脚步,我坐下来,从鞍包里掏出了我的七弦琴。花了好一阵子,我才能重新集中精力使出了漂浮术。在这么一个毛骨悚然的地方演奏“阴影序曲”,又多花了我更长的时间来鼓起勇气以及镇定心情。当我颤抖的乐器弹奏出那魔幻的挽歌之际,我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很快,我重新定位了光束的方向,追踪到了飞板璐传送位置的路径。那光芒像冰冻的闪电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拉扯着我继续前往山腰中部。我有点疑惑,阴影序曲那偏执的狂潮并没有让我感到战栗。然后我明白了过来:当前这个任务已经让我变得够紧张够战栗了,挽歌的副作用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丝毫没有浪费时间,我收起了七弦琴,用最快速度追着那束光。它在我前方闪耀,宛若燃烧的铂金色火炬。我看到我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的森林中越来越浓厚,魔法的光芒变得越来越明亮,由此,我知道夜幕即将来临了。此刻就算是一整群天马从我头顶呼啸而过,我也看不见他们了。当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坡之际,我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迈出的每一步踩出的蹄印上,因为很快,我就再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去留心别的东西了。
第一波寒潮来袭了。我努力想象着我正在一里地开外的地方。每一次我张开嘴喘气,都觉得自己的口水要结冰了。但我为了防止窒息只能这么做。虽然捆得像我这么严实,可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正把整座房子背在身上往山边搬。我知道,哪怕是围巾不小心松脱了,我也会当场冻死。然而,驻足和犹豫,都意味着多浪费把飞板璐从死神爪子里抢回来的宝贵时间。当你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万千冰针形成的针山上的时候,让自己明白另一只小马正身处困境可真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我几乎是在推着自己的身体往前闯,努力让自己相信以前更糟糕的地方我都呆过,然后又努力让自己相信过去的努力并不是这么一个公开的谎言。
第二波寒潮来袭了,这感觉不像是潮水,倒像是一堵看不见的雪墙砸了过来。我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走路了,更像是在挖洞。我的蹄子正在细粉状的雪堆中穿行,眼睛像是针刺一样疼痛,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的眼泪都冻成了冰。我耳中隐约听到了凄惨的呜咽声,一时间我吃了一惊,以为我不留神找到了飞板璐,但随后才发现,那些微弱的哭泣声只属于我自己。真不知道被传送走的到底是谁,我都差点儿以为那是我自己了。因为现在,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和木偶一样僵硬地迈向前方的腿彻底断开了。
我就这样去发现痛苦的。这里的痛苦,我说的是真真正正的痛苦,一种身体不该遭受的痛楚,伴随着噩梦的折磨,唯一的存在目的只是为了警示我们只要还清醒就不该去做那些自寻死路的愚行。这种痛苦的存在如同最后孤注一掷的火花,惊扰了你的鬼魂,不顾它的尖叫,硬生生地把它扔回那具躯壳里,以这种最终极的方法令它不至于死去。而在此,我正直冲进那片庞大得无可名状的无尽遗忘之中,为的又是什么?就算我撞了大运真的及时赶到了飞板璐身边,我又有什么机会能把她快速地带到暮光那里,从而让我的老朋友能够……或者不能拯救这孩子的性命?
事实的关键在于……不管是死是活,我连自己的一块墓碑都赚不到。可飞板璐……
在这个属于她的世界上有泪水,每一滴泪水都比我的泪水更加温暖。我向着山脉放声咆哮,朝它扯着嗓子尖叫,挥舞着蹄子撕扯着它,硬生生把我自己拽起来,把它践踏在蹄下。当时感觉相当激烈,但我很确定,我发出来的所有呐喊比小猫的叫声大不了多少。无穷无尽的树木包围着我,像是灰色的鬃毛,我是一只饥饿的跳蚤,远离那悸动的血管。我宛如来到一片蓝灰色冰地,那里弥漫着我只在书本中读过的恐怖,是那种本只该出现在诗歌之中的恐怖。而当它突然闪着星光噼啪破碎开时,我方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将我从那极寒入骨、颤抖不已、长达三个钟头的赴死苦行中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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