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内外，神恩与廿九相顾无言。
最终廿九忍不住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你知道吗？我们原罪组织有一套完整的产业链……”
“我不知道。”
廿九假装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条产业链最上游是古德伯格的监狱长克里斯汀，他将圣骑士团抓住的罪人暗中转移到劳务市场中，卖一个好价钱。”
“你们这些被抓住的人会先在古德伯格的地下监狱被关上一段时间，如果其中有贵族的话就给他们一段时间让家族来赎人，然后剩下的一些人便只能是平民或者交不起赎金的落魄小贵族，抑或是不受家族重视的透明人。”
“这些人的下落就没有大人物会在意，他们不会去刻意调查。”
“即使有平民发现进入监狱的人都音信全无，但是他们身份低微，什么也查不到。”
“就这样，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不去调查，而剩下有心想查的人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还想问那些去劳务市场的人会怎么样？”廿九在神恩说话之前抢先说道：“其实这个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神恩：“……”
其实我并没有想问。
“话痨”廿九继续说道：“……运气好点的人会被贵族买家挑选去当家仆，运气不好的话，比如那些长得太丑、或者太老了的人，没有买家愿意出钱，就会被丢进矿区进行高强度的劳动。”
“你说的是劳务市场？”神恩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还以为是奴隶市场。”
“其实以前那里确实被称为奴隶市场，后来塞普尔维达二世下达禁令，禁止覆雪之国内部的奴隶贩卖与交易。”
“但是这种事还是始终屡禁不绝，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廿九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塞普尔维达二世被人刺杀身亡，塞普尔维达三世上位，禁令名存实亡。”
“然后奴隶市场就改了个名字，叫做劳务市场，换汤不换药，其实本质没有变。各位大贵族们私下进行的交易照旧，当今国王塞普尔维达三世虽然知道但也假装视而不见。”
“甚至有塞普尔维达家族出身的皇室成员也经常光顾劳务市场的生意，毕竟劳务市场中找来的‘劳工’比直接出钱聘请的人便宜不少，而且更方便掌控。”
“唔，按照他们的说法，光顾这些生意是为了避免这些可怜人被丢进矿区生不如死，在他们看来算是做好事吧。”
“其实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买家，这些阴暗的交易压根就不会发生。他们一边指责着卖家没有良心，将本来自由的国民当物品一样贩卖，一边过来照顾劳务市场的生意。”
廿九讽刺地说道：“就像吃肉的人顶着一张全然无辜的和善面孔，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屠夫不应该杀猪一样，你说可笑不可笑？”
神恩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听上去你并不喜欢这些阴暗的交易。”
“不过，你也是这些交易的参与者。”他的话里意有所指。
“连国王都做不到的事，我又能怎么办呢？”
“反正被当成奴隶的人又不是我，我除了对这种行为表示谴责以外，还不是要继续工作。”
“毕竟我叔叔是原罪的高层，我的立场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总不可能为了所谓‘正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背叛家族。”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组织叫做原罪吗？”廿九隐藏在青铜面具后的面孔笑起来：“因为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背负着原罪啊！”
“人做不到像神明那样无心无情，有七情六欲，生而为人，这就是我们所背负的原罪。”
“人的一生都在追逐自己的欲望而看不到尽头。”
“可笑的是，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标榜着自己的正义与善良，其实不过是一些伪善者罢了。”
“但是我们选择坦然承认我们的原罪。”
神恩点评道：“不错的理念。”
“不过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吗？”
廿九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忍不住。”
“无聊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话。”
“一说话，就忍不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你那个在组织里当高层的叔叔……”
廿九骄傲地说道：“我叔叔经常称赞说，我这个大侄子擅长与人沟通，天赋异禀。”
神恩：“……”
你确定那是称赞？
有你这么一个口风不严的大侄子，你叔叔一定会感到家门不幸的。
“不过你放心，我和你说这些事，组织不会处罚我的。”
神恩刚想说一句“我没有不放心”，便听见廿九接着说道：
“毕竟你就快要死了，死人都是可以保守秘密的，没有泄密的风险。”
“你知道我明明心中藏着很多秘密，却找不到一个人倾诉有多难受吗？”
神恩：“……”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十三这个家伙就是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工具人，他不关心命令的内容，也不关心你们这些人的来由和去向，而且还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坏毛病……”
“当然他的这个毛病自从遇见我以后就改了不少。”
廿九颇为自得地说道。
“十三其实还算好一些了，换作其他人压根就懒得理我。”廿九颇为幽怨地说道：“他们都只会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所以我只好找被看押的那些人搭话，告诉他们被抓的真相。”
“他们一开始听见我说自己认识监狱长，还很高兴地问我监狱长大人什么放他们离开。”
“然后我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有的质问我为什么污蔑监狱长，有的开始痛骂我……”
说罢，廿九又感叹道：“你说奇不奇怪？”
“说谎言的人得到他们的感恩戴德，而说实话的人却偏偏被人指责。”
神恩没有回答。
他知道廿九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想找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罢了。
廿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然后，如你所见，因为我把组织机密泄露给无关人员，就被从白银给降职成为青铜了。”
“其实在我看来，反正等他们到了劳务市场，也迟早会知道这些真相的。”
“这些算什么机密啊？”
“结果居然有人举报我，说因为我透露情报给这些人导致他们在运输途中不够配合，甚至试图逃跑……”
“这么结实的一个铁笼子上着锁，反正又没有人能跑得掉，举报我作甚？”廿九小声抱怨道。
“而且我叔叔居然也同意把我降职，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我堂堂一个白银，现在只能做这种黑铁和青铜才会做的任务，你说气不气人？”
很快，廿九又乐观起来：“不过青铜当久了也别有一番乐趣，至少下面还有黑铁，不是组织里最低的职位。”
“你这样下去……”神恩忍不住开口说道：“说不定过几天就到黑铁了……”
“那也挺不错的，我还可以继续，反正黑铁下面也没有别的职务可以继续降低了。”廿九很是倔强地说道，看得出来他泄露组织机密的心很强烈。
廿九忽然往四周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便放下了心，凑近铁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说你快死了吗？”
神恩淡淡地说：“不足为奇，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迟早都是要死的。”
“……麻烦配合一下。”
神恩：“……”
“好吧。”
“我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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