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尝试,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蹲在山洞口,等待看守的下一次递送食物——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量减少体力消耗,期望流明能尽快解决族内争端。
【真的有可能吗……】
乔·雷蒙有些不确定,尽管他很清楚流明的话术多么厉害,但再厉害的话术对愚昧固执的人也是不管用的。
就像雷蒙部族的许多普通人,他们就不理解流明的话语,甚至将他的话语斥责为妖言惑众,即使发现流明确实实现了他的许诺,却也固执地否认他的贡献——这便是人类的本性啊,越愚蠢的人便越固执己见,因为他们的世界太小,仅能容下自己,听不清他人的任何意见,甚至就连让自己转身的余地也没有。
在黑暗中,乔对时间的感知正在逐渐扭曲,他分不清过了多久,时间已经变得模糊,而且被拉得很长,很长——
“喂!外族人,长老吩咐要见你。”
巨石之外,一个猎人粗粝的话语声传来,乔·雷蒙抬起头,只看见巨石被一点一点地挪动,外面的月光慢慢地漏进来。
“跟我走!”
守在门外的仍是那个拿猎兽矛的高大猎人,他面上带着怒色,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提拉着他,几乎是拖行一般把他带走。
乔·雷蒙的力气小了许多,否则他至少应该挣扎两下,而不是在对比自身和对手的差距之后选择果断放弃。
月光永远是那样明亮,但是乔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关注久违的光亮。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瓦尔纳部族的人全的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乔隐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只希望事实不要想他想的那样……拜托,那样就是最糟糕的状况了。
猎人拖着乔·雷蒙进入一间木屋,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只觉得一片明晃晃的,如同被光源包围。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近二十盏辉石灯挂在墙壁上,使本不算大的房间变得明亮无比——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床,长老和不认识的几个人围在床边,神色复杂。
那个猎人放开了乔的手,把握不好力道的他让乔摔在地上——但是他毫不在意,只是挣扎着站起身,近乎蹒跚一般地冲至床前。
“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吗?”
躺在病床上的流明无法回答他,他的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着,昏迷不醒,额头上缠满了棕色的布条,却仍然可见有血渍从绷带下渗出。
整整三天时间,水米未进,只是跪在灵璧前,他的膝盖几乎朽烂,双手因束缚而青紫。
流明用三天时间向族人证明了自己的决心,然而代价却几乎是他的性命。
“为什么要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乔伊长老的声音在颤抖,他不敢相信,流明竟然敢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反抗他,反抗部族的意志。
“当然……”
回答长老的并不是流明,而是乔——在接触了他那闪耀着辉光的理想之后,乔便不再只是雷蒙部族的一个猎人了——他决意要跟随流明,即使穷极一生也要完成他所期望的的未来。
“为后继者,当人人勉励,以己身为炬,星火相传,共同照亮这黑暗的时代!”
这是流明曾经对乔说过的话——他说,他就是最初一颗火种,他那有别于世界任何人的理想会自发地吸引有志之人聚集到他身边,然后,即使他身消魂陨,这份希望的火种也不会熄灭。
“如果不去追逐,那么星星就在那里——你只能仰望,而不可触及”
“流明先生已经向我们证明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只要用心,我们一样可以过得更好!为何你们却总不肯相信?!”
乔·雷蒙指着门外,在那里,有流明发现的炉火,亦有他探查到的矿石——燃尽的熔渣使作物丰收,腌制的肉条让族人不再感到窘迫。
“明明他的作为已经向你们证明了生活可以变得更好!可你们在做什么?!”
乔愤怒了,他知道发火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做可能会把瓦尔纳的族人全都惹恼——最好的选择是放弃流明,然后在瓦尔纳部族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制裁之前逃得远远的——流明所带来的火种不能熄灭,在他实现那个愿望之前,在他找到后继者之前,乔·雷蒙,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在看见流明的尸体时,他的心里满是悲凉。
或许,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根本容不下理想的存在,所有妄图追逐它的人,最终都会和落得流明一样的下场。
“难道,在你们看来,现在的生活便已经满足了吗?你们沉溺于他所带来的便利中,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他杀死驱逐了吗?!告诉我!”
乔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一把推开乔伊,然后抓住床前那个男人的衣领——那个家伙!手里抓着流明的乌叶之证!
欧何里斯不敢正视乔·雷蒙的双眼,即使他只是一个外族人,而自己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他,甚至不需要理由。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样只会显出他的懦弱于卑劣。
【到底为了什么……】
欧何里斯扪心自问,究竟是为什么和流明争斗至今,难道真的只是为一枚乌叶之证吗?
【你击碎了我的理想,并将之踩在脚底狠狠蹂躏……我本该为你的死而欢呼,为你理想的破碎而赞叹,但我不能那样做,因为那样便成了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卑劣者】
整整五年,他和流明明争暗斗已有五年,在这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打败流明,只为了证明自己不逊于他。
然而,直至流明濒死,他依然没有做到,甚至,就连流明的背影也没能触及。
“我不能……”
欧何里斯小声说着,紧攥在手心的乌叶之证随之掉落,他不能,也不配将之据为己有,在他堂堂正正击败流明之前,他都不能这样做。
“他还没有死。”
被粗暴推开的乔伊也不恼怒,显然现在他也动摇,比起乔的失礼,他或许更在乎流明的死活一些。
“你说什么?!”
听闻乔伊的话,乔·雷蒙几乎惊呆了,他本以为流明已经死去,然而乔伊却给了他一种新的可能。
“他的灯火未灭,虽然十分微弱,但却仍然燃烧着。”
倒在地上的乔伊单手撑着地,如同放弃一般地长叹道,
“到头来,我还是不能阻止你们。”
“带他离去,向着月亮的方向前进,翻越天顶山脉,那里是精灵们的聚集地。”
乔伊或许想过,即使放任流明死去也未尝不可。
他是长老,不能妥协,一旦他妥协了,作为长老的威望便会一落千丈,介时,不仅是流明,就连他自己也免不了被流放的结局——流明可以死,无论是被处死还是自杀都可以,但他不能忤逆部族的意志——乔伊曾经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他不再那样想了……
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标——乔伊想不出那是一件怎样的事,但既然流明肯舍弃部族的责任去追求,那么一定有他的意义所在吧?
“带他离开,就现在,流明已经被瓦尔纳除名了,现在他与我们在无瓜葛,在我驱逐你们之前,自行离开吧。”
象征着流明生命的辉石灯与半块残缺的命定辉石被乔伊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乔冷漠地看着他,而后捡起了它们,沉默不语。
“走吧,伙伴,你终于自由了。”
背起躺在病床上的流明,乔·雷蒙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呆愣着的欧何里斯与茫然的乔伊。
【这一步是对是错,我真的做对选择了吗……】
闭上眼睛,乔伊必须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背负责任,即使代价是瓦尔纳的猎人们不在承认他为长老。
瓦尔纳部族的猎人们都只是看着,有许多人都听见了乔伊的话,但他们不曾阻止,只是沉默地看着。
乔不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没有哀伤或者愤怒的情绪,反倒是有少部分人在笑——不用再供养一个外族人,以及抛弃了一个将死的猎人,对瓦尔纳而言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他们真的在乎吗……还是说比起失去流明,他们更多只是惋惜瓦尔纳又失去一个劳动力?亦或者庆幸自己又抛弃一个无用的累赘?】
他沉默着,从一个猎人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猎兽枪,一步一个脚印,步伐显得格外沉重。
这世界就是如此,脆弱的人性远远小于野兽的本能,同族的情感仅仅维系在利益上,一旦利益关系断裂,彼此之间便成了无比陌生的人。
【他便是想打破这样的现状吗?即使代价可能是自己以及无数后继者的性命,也要打破如此困境。】
“看来你和我也都差不多嘛……都只是被部族放逐的可怜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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