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北面的市场吧。”希露问道。
卡妮娅摇了摇头，突然凑到耳边，低声说道：“主人，你应该直接走，哪有人会询问奴隶的意见。”
希露不禁捂头沉思。怎么第一步就搞错了！
她振作起来，和卡妮娅交换了眼神，接下来要认真表演了。
话是这么说，她从来没买过奴隶，只是见得比较多——无论主人是生性暴戾还是温文尔雅，面对脖子上套着铁链的“工具”，都显得无比粗鲁和野蛮。作为一位魔女，她决心成为与众不同的主人，重新定义“奴隶”一词。
“跟紧，小心脚下。”她小声说道，确定卡妮娅听清楚了，便牵起绳子向北走去。
牵引绳瞬间扯成直线。卡妮娅不敢怠慢，慌乱地踉跄数步，勉强跟上希露——尽管这位主人已经走得很慢了。
希露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又感到似乎有些引人注目，于是悄悄地慢了下来，稍一调整绳子的长度，卡妮娅便稳住了脚步，和希露并肩走着。
太阳高悬于空，道旁的参天古树随风摇动枝叶，投下斑驳的树影。自东面吹来阵阵清风，带来河水潮湿的清凉。抛开其他一切糟心事，临河的阿库莱古街，是个能让人放松心情享受大自然的地方——
假如没有太多智慧生物的喧闹声，希露的心情也许会更好。卖艺的，乞讨的，坐在门口喝茶扯淡的，聚在小巷子里准备打架的，蹲在街上盯着路人看还吹口哨的……
“不许看别的地方，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问你话都不许回应。”希露说道。
听上去像是霸道的宣言，实际上只是让她忽视那些麻烦的路人，回避不怀好意的目光。
希露偷瞄一眼，却发现卡妮娅害羞地低下了头。等等，她理解成什么了？
刚想确认一下，魔女突然意识到，那些目光不全是冲着卡妮娅去的。周围那些还算熟人的家伙，都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我有什么好看的？”希露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确认自己袖子上没沾血，也没把扣子系反，实在搞不懂。
就这样，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两人来到了市场门前。
圆形拱顶，开裂的砖墙，赤红颜料绘制的壁画，还有蹲在墙头的沙漠狐雕像。这里是阿库莱古街最大的市场。
从门外到门洞内部，这些区域理论上还不算市场的范围内，故而没有设置摊位，但摊贩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每天向市场管理方缴纳一些租金，也是可以在这里摆摊的。甚至对于居民们来说，买些小东西在门口就能搞定，根本不用进去。
“走。”希露说道。这样冷冰冰地下令，她着实有些不习惯，尴尬地挠了挠头。卡妮娅倒不在乎，像依人的小鸟一般，紧跟在希露身后。顾客和摊主们都忙着各自的事，完全没人在意两人的存在，在他们眼里，这种行为和遛狗没什么区别。
“小姐，没钱买链子吗？我可以便宜卖你！”旁边卖铁制工具的老头子突然抬起头，洪亮的声音把希露吓得一震，“拿根一割就断的破绳子就出街，小心让人抢走了，现在这可不是合法的了，没人帮你找回来！”
“不必了，我能看住。”希露冷冷回绝，继续牵着卡妮娅往前走。她装作自言自语，让卡妮娅听得明白：
“要真想下决心禁止奴隶交易，以王室的通天手段根本不在话下，说到底还是有利可图。一个灰精灵胆敢带着奴隶上街，晚上就会被吊上绞刑架，但圣精灵却可以坐着八个奴隶抬的轿子招摇过市。”
确实如此。卡妮娅听着这番话语，正巧看到一个巡逻的灰精灵士兵，正坐在转角阴凉处的石墩上休息。他看到卡妮娅的瞬间便摆出嫌恶的表情，刚攥住长矛，看见绳子那头的希露，当下转过身去，装作无事发生。
希露听说过，曾有遭到残酷对待的奴隶，趁着外出的机会逃到市场来求救，却被卫兵抓了起来，送回主人的身边。他们本就是一伙人。
真是太糟心了。
进到露天市场内部，顿时传来比外面吵十倍的噪声，绵绵不绝，震得希露头疼欲裂，不得不停下来，捂着脑袋，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所谓魔法师，通常都放大了感官的能力，以求精密地掌控魔力的流向。在这种时候，过于敏锐的听觉，简直要了希露的命。正是这个原因，她其实并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
“主人，你没事……”卡妮娅关心道。
希露勉强恢复了些，朝女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好了，我想想哪家店好呢……”希露站在岔路口，说道，“左边有一家新开的店，有折扣；右边是一家老店，做工相当考究。该选哪个呢？”
她明面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背地里推了推卡妮娅，示意她做决定。
女孩深思熟虑，指向了——中间。
与此同时，卡妮娅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异常响亮。
“没搞错吧，你把我吸晕过去了都没吃饱？！”希露惊得忘了演戏，“你真饿了？”
卡妮娅眼见情况不对，慌忙示意她噤声，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好在这里本来就吵嚷，没人发现。
放心下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希露，揉了揉肚子，小声说道：“实在抱歉，主人，您的血……不顶饿……”
“我的血是山楂片吗？只开胃不管饱？”希露吐槽道。
顺着卡妮娅刚才指的方向，她看到了一家烧烤摊。
“想吃那个？”希露问道，“我给你买。”
卡妮娅高兴不过一秒，突然又消沉了下去。希露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
“别灰心，看我的。”希露拍了拍卡妮娅的肩膀，随即牵着卡妮娅向烧烤摊走去。
自从刚才遇到那个士兵后，希露发觉自己被跟踪了，至少有三双眼睛在盯着她们两人。难得的出游，希露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扰了兴致。为了不惹麻烦闹得用武力才能收场，还是不要太显眼为好。
来到摊前，摊主是个中年灰精灵男子，看上去衰老得很严重。希露不禁有些想笑。据她所知，最初精灵是长寿物种，而经过漫长岁月，整个种族的平均寿命开始大幅度缩短，如今已经沦落到了只比人类多活十几年的地步。随着魔法的消散，想必迟早会融入人类群体。当然，在这沙漠王国里，不少人的幸运程度还远没有到比拼长寿的地步，就已经在生命的最初三十年里被无情地淘汰掉了。
“三份羊肉串。”希露说道。
“十五费洛。”摊主狐疑地打量两人一番，看到那显眼的绑绳，只是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卡妮娅不安地望向希露，便被魔女摸了摸脑袋。
摊主洒着调料，漫不经心地问道：“多少钱买的？”
“一千二。”希露脱口而出。
“哦？看来你被那些家伙坑了。姿色还不错，都不知道是几手货了。”摊主分明是嘲弄的语气，“趁早卖了止损吧。”
“我可不卖，她比你有用的多。”希露反击道，“算上烧烤摊的话也许还有些价值。”
“圣精灵大人，您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我起码是通过劳动养家糊口，做事光明正大。”摊主不屑地笑道。
“等你到了那种地步，恐怕会承受不住。积点口德哦。”
肉已烤好，香味扑鼻。付款十五费洛铜币，希露将三串羊肉拿在手里。
“我还没吃饱，先来一根也是合理的。”
刚说完，一串羊肉眨眼间进了魔女的肚子。希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沉醉于美食的香气中。她偷看一眼，卡妮娅憋得小脸通红，正偷偷地擦去嘴角的口水，期望地搓着小手。
“太美味啦，就这样全吃了吧！”
希露看着卡妮娅，举起第二根放到嘴边，作势要咬上去。女孩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即使这样，也没有任性地做出不合适的举动。这样小的孩子，本不该如此善于察言观色，隐藏自己的欲念。
希露轻轻咬了一口，只吃掉尖端上的那一块。口水还沾在上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说实在的，她自己绝对接受不了接下来的演出内容。或许是出于测试的心态，但这确实是她暂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既然特地买食物给奴隶会很可疑——
希露打了个嗝——这个不是演的，是真的撑到了——然后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把剩下两串肉递给了卡妮娅。
“我吃饱了，你来解决掉。”她命令道，“必须吃完。”
卡妮娅破涕为笑，但还是想起了表演的重任，于是换上一副忐忑的神情，颤颤巍巍地从希露手里接过那两串肉。
没有片刻的犹豫，卡妮娅举起已被希露吃掉一块肉的那根，狼吞虎咽起来。
“虽然没有事先沟通，配合的还是很好嘛。”希露在旁边坐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心里却为卡妮娅感到高兴，“今后，我一定要让这孩子吃好。”
吃完这一串，卡妮娅余光一瞥，见摊主正紧盯着自己，那眼神令人背后生寒，像是注视着猎物的野兽。
她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忽然眼前一亮。而后，她不动声色地向主人走去——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这一下属实出乎希露的意料。随后，卡妮娅捧起最后一根，一边撕咬着，一边竟哭出了声，泪如雨下。
一把鼻涕一把泪，大约是在感激着恩赐。最后，把串上每一小块肉都舔干净，她抬起头来，与几乎大脑宕机的希露对望。
“呃……起来吧。”希露稍稍恢复了理智，勉强接上剧本。
卡妮娅起身，向希露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闹的哪一出？
希露来不及多想，拽动绳子，牵着卡妮娅一溜烟地跑开了。
摊主惊得合不拢嘴，目送着这两个怪人离开。
后方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怎么看？”
摊主想了想，只是一笑：“想多了，又是一个爱好独特的家伙而已。”
那声音似乎很是失落：“可惜了。如果是‘平等派’的，我就可以动手了。下次也要及时通知我。”
“行行行，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摊主催促道。
一道阴影闪入人群，没有第二个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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