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有略微怪异的气味扑面而来。虽然这样说,对久居于此的成年男性来说也因为渐渐习惯而察觉不到了吧。不大的窗户上聚居着时间留下的污渍,所以尽管是白天,屋内的光线也不很明亮。木制的圆桌颇为矮小,看上去是供人盘坐的地上时使用,上面随意堆叠着杂乱且并无美感的纸张,还有一个玻璃制的矮圆杯,里面残留着少许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液体。
虽然如此,屋内也有着值得一提的精致摆设。木头打造的酒架上整齐地排放着各式各样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酒,酒架旁的柜子中则存放着各样式精美得不像会被当做真正武器的冒险者武装。房屋的主人,似乎在对美酒与武装的赏玩与收藏上有着特别的偏好。
格雷迪回到家中,便甩掉了脚上包裹的重靴,让它们与地板上的其它鞋子一般杂乱地混在一起。男子将自己的身体狠狠摔在不大的床上,用手顺势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从卷曲干燥的头发到脸颊上触感明显的胡须。闭上眼睛,又睁开,并没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但却从心底里透出某种疲倦。掌心向上,将一只手摊于自己的额头上,手背上的毛发刺激得表皮有点发痒,另一臂则向一旁伸展,手指的背部感觉到些许的刮蹭感——房屋的墙壁与屋内简单的家具一般有着不算少的划痕与坑洼。
似乎并没有太多特殊的意义,格雷迪张望着并没什么好看的天花板。
自白袍法师米度里从索塞的勾栏“林斯特”赎回有着血色之瞳的女孩已经过去了接近一星期。虽然消息并没有肆意扩散的趋势,但是逐渐知道了消息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与大陆的许多地方一样,索塞也或多或少着流传着血色之瞳的传说,只不过,以冒险者为主的群体对这种传说中的魔瞳没有过多的畏惧或敌视成分——不论拥有血色之瞳的人是恶魔、怪物的子嗣这样的说法是否属实,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面对的可是真正的怪物。不过,纵令如此,作为索塞日下的名人,米度里的逸事还是令许多人颇感兴趣。
“诶,听说白袍法师他是个喜欢幼女的变态诶,而且选的还是血色之瞳这种稀有货色,该怎么说呢?果然不一般的人口味也很独特吗?哈哈哈……”类似的内容恐怕不时出现在冒险者们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谈中。
不过,实际上,还有着另外一则传闻对冒险者们来说更有吸引力。
“你听说了吗?为了那个小女孩白袍法师可是拿出了神明武装去交换……”
“哈哈……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嘛。”
“不对,听说是真的。你想啊,前阵子工会不是贴出了通告的吗?白袍法师单人击杀了神明种堤丰的事情。”
“那件事情本身也很可疑啦,你想啊,神明种这种东西,整个索塞,甚至说历史上见过的人才几个啊。现在明确的姑且只有剑帝的剑是团队击溃神明种后得到的武装吧?至于说一个人击溃神明种什么的,这完全就是天方夜谭胡说八道啦……”
“是吗?我倒是觉得……”
“你好好想想,就算真的有神明武装的话,有谁会拿神明武装去作交换……”
争辩中的其他人沉默了。确实,这样的话是致命一击。对于冒险者来说,拥有一件神明武装可以说是最大的梦想之一——同时意味着力量、荣耀与财富的巅峰。就算并非是适合自己的武器,恐怕也没有哪个冒险者会割舍这样的东西。
是的,恐怕没有冒险者能轻易地舍弃,除了那个人……
格雷迪自床上坐起,打磨着自己的一对弯刀。虽然生活上或许有些懒散,但身为索塞顶级的冒险者在对武器的保养上全然没有偷懒,不如说,对不同的武装有着玩赏收藏癖好的格雷迪照顾自己的装备较之一般的冒险者还要更加频繁细致,而弯刀锃明的侧身和魔力外涌散发出的淡淡微光也展现着它作为高级武装的品质。
只不过……格雷迪摩挲着弯刀刃口出小小的破口,陪伴自己这么久的伙伴终究是有些老了吗?有些黯然地这样想,也到了要换掉的时候了啊。不过,很感谢你们,接下来的短暂日子也借给我力量吧——沉默着向着一对弯刀在心中低语。
索塞中流传着风言风语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格雷迪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同伴米度里正是用神明武装赎回了有着血色之瞳的女孩的自由身。明明是……那样漂亮的一柄短刀啊。格雷迪回忆起在林斯特的饭桌上,在自己的要求下被同伴拿出的神明武装。
颜色是苍黑,造型也并无多么花哨亮眼,单纯从外观上看也难以感受到它有多么的锐利……但,只要是有所经历的冒险者一定会明白的吧。摆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在地下迷宫中拼搏奋进而梦寐以求的东西。被同伴不太在意般摆在桌面上的短刀,毫不讲理地勾动起了格雷迪内心中炽盛的火焰,虽然关于这一点,恐怕没有几个冒险者不是如此。内心涌起的,如此直率的欲望让格雷迪有点措手不及,他明白自己在向前伸手、向前伸手……近乎要触及到短刀喷吐的雄浑魔力光辉……在这样的时候,他收手了。格雷迪明白,如果再更进一步的话,自己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就无法再放手了。
“真的是……好漂亮的刀啊……”只能滞滞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格雷迪能够感受到,那天埋下的火种,至今仍在自己的心中燃烧着。而且越发壮大——这样的说法显得太过刻意,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情况,但是相对的,格雷迪也没有将其扑灭的方法。
“啊啊啊啊!好想要那把刀啊!”
“分明短刀更适合我使用的,米度里难道不明白吗!”
“现在的弯刀也出现损伤了,正是要换武装的时候啊!作为同个队伍的同伴难道不应该谦让一些吗!”
“居然拿应该给我的神明武装去换那个小**!那个蠢货在想什么啊!”
“还有那个小**也是,居然敢无视我!米度里也是,老子好心开导他,还要跟老子抢人!明明应该是老子先上那个小**的!”
格雷迪被自己在恍神间一股脑涌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很快地镇静了一下心绪。不过,他也明白,这恐怕就是格雷迪这个人类隐藏于水面下的冰山吧。这样负面黑暗的情感,大概是人类避无可避的。
米度里是个好孩子,格雷迪这样告诉自己,他没有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你的义务。
可能你确实更适合这个武装,虽然你开导了他,但这并不构成米度里要给予你你想要的“回报”的逻辑。
那个女孩确实可恨,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这样说来,米度里的口味还真是奇怪啊。
虽然心情依旧充斥着阴郁不满的元素,但是想到这里,格雷迪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不过,果然,还是很想要那把短刀啊……
“喝瓶好酒冷静一下吧,反正这种事情睡上一觉就没什么了。”为了给自己某种暗示,用雄浑的声音说了出口,而后将一对弯刀收起,起身走向酒架。
从酒架的格子中抽出某个瘦长酒瓶的格雷迪,瞥到了同样被摆在酒架上,但外观比较另类的容器——这样说恐怕并不够恰当,似乎因为模样特殊,实际上被摆在了十分中心的位置。
不过,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格雷迪一人知道。它之所以显得奇怪,并非因为酒厂的奇思妙想,而是因为,它并不是一个酒瓶。
水壶,是它真正的正体。准确说,是样式颇为保守古旧,但还没有老到在市面上销声匿迹的水壶。
因为脾气刚烈而没能待在任何队伍的少年奋力挥舞双刀,在地下迷宫中孤身奋战。虽然没有到令人绝望的境地,但也已经接近耗尽精力,弹尽粮绝的地步。因为逞强导致的过于深入使他陷入了不妙的处境。
勉强来得及,但免不了要受伤。他一边转动身体将短刀斩向后方,一边做着冷静而残酷的判断。然而……意料之中的结局没有降临。秀丽的细剑贯穿了怪物,将它击作黑烟,而它的主人,是面容俏丽的少女。
“你还好吗?”
“……”
“没受伤吧?”
“……”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太渴了吗?来,我的水给你。”少女摘下水壶,递到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的目光在少女与手中的水壶中流转,一阵迷离,而后决定打开水壶,饮下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水源。
“怎么一个人在这么深的地方,你是一个人冒险吗?”
“……嗯……”
“诶……明明看上去身手很厉害的样子,居然没有加入队伍吗?”
“……”
“那这样吧,不如你也加入我们的队伍吧,虽然现在只有两人就是了……”少女尴尬地笑笑,伸出手指了指。少年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用手中的一柄剑抵挡着众多怪物的冒险者。说出神入化太过夸张,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但沉浸武道的少年明白——自己,不是对手。
当时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格雷迪已经记不得了。总之,从结果上看,鬼使神差的成为了青年小队的第三名成员,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后来一度在索塞冒险者队伍中独占鳌头的冒险者队伍的一员……
格雷迪放下酒瓶,轻轻地摩挲水壶有些起毛的皮制表面。
心中淡淡一笑,获得了某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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