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七百多年来，一直都守在这里？”
“是的。”
“……会感到疲惫或痛苦吗？”
“为什么？”艾泽清澈着目光，天真地问。
镜司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因为很漫长啊！被丢在这里几百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艾泽摇了摇头，却是认真地纠正道：“这是妈妈希望我做的事，只要能帮上妈妈的忙，我就会很开心。”
听起来多么忠诚的话语啊。
仔细回想，她见过的那些神信徒们大多也都是这副样子。
“你没有自己的欲望吗？”
“欲望……”像是听见了一个喜欢的词，艾泽露出笑容，眼神中满是光彩，“有的，妈妈说过‘人’必须要找到自己的欲望，我已经找到了。”
“嗯，说来听听。”
艾泽将手放在胸前，以极其认真的态度，缓缓道出：“想听到妈妈的夸奖。”
……
……
……
等了半天，见他没了下文后，镜司缓缓弹出一个问号。
？
“只是这样？”
“嗯。”艾泽乖巧地点点头。
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欲望，这种轻飘飘的愿望，就像考试考了满分后求夸奖一样。
但是……或许对他来说，这的确是难以实现的心愿。
因为他已经为此等待了七百三十五年。
“我……可以么？”镜司犹豫着上前，不自信地问，“由我来夸奖你，可以吗？”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也不喜欢被当作‘母亲’，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她终究不是初代。
艾泽怀揣了七百年的‘欲望’，他口中所提到的‘妈妈’，终究不是她。
“当然。”而艾泽只是挂起淡淡的笑意，温柔地点点头，“镜司就是妈妈。”
是吗……
真是个温柔的造物啊。
镜司走到艾泽身前，此时的他再次变回了原来的坐姿，于是镜司稍微弯下腰，轻轻搂住了他。
她均匀地、轻轻地拍了拍艾泽的后背，嘴里念着：“你做得很棒，一直坚守着自己的职责，真是了不起，你是个令我感到骄傲的孩子。”
好冰冷。
仿佛一具没有温度、没有生机的尸体。
怎么会这么冰冷？
镜司逐渐抱紧了艾泽，一时之间竟连他呼吸的起伏也感受不到，直到拥抱迎来了漫长的停顿，她才感觉到极其微弱而缓慢的换气。
宛如……不，完全是一具陈旧到即将崩坏的人偶。
也几乎是与艾泽近距离拥抱的那一瞬间，镜司的脑海中涌入了新的知识。
……
那是关于人偶的知识。
留在世间的人偶，会替代人族继续存在，体验生老病死，最终灵魂回归复活神殿，作为新的人偶重新降生，不断轮回。
所以，艾泽和其他人偶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偶们不会崩坏，不会堆积数百年的记忆，它们会接受复活神殿的祝福，一次次地成为全新的人。
但是艾泽会崩坏。
他或许……真的被抛弃了。
“镜司，我很开心。”艾泽从镜司的怀中抬起头，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但镜司没有看他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纯粹的，无任何杂质的温柔笑容，她继续搂住艾泽，低声说：“我一定会去解放人族们的灵魂的。”
“嗯，我会为你加油的。”
“我也会修改永夜深渊的存在方式，到那时不管是世间还是这里都会发生巨变。”
“我会为你加油的。”
“你要不要换一种职责？不再作为守门人，而是跟在我身边帮助我？”
“那就不是‘职责’了，妈妈。”艾泽轻轻摇了摇头，以无起伏的温柔声音说道，“从妈妈将这份职责交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用生命发过誓了，会一直坚守到最后。”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
镜司咬着牙，手指攥得关节发白，她的眼中有着挣扎，直到很久以后，她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你只要说一句‘不想死’，我就会救你的。”
“……”
又是许久的沉默。
艾泽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意外，他望着遥远的前方保持了许久的静止，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在缓慢而艰难地加载着。
而漫长的拥抱并没有温暖艾泽身体的冰冷。
……
……
“我知道了。”艾泽轻声说。
镜司将他放开，却在见到他的表情时愣了一下。
他那双澄澈而无杂质的眼眸中，此时像是掺杂了一些新的感情，看上去似乎有着悲伤，也有着歉意。
“原来是我让妈妈感到为难了……真的很抱歉。”艾泽垂下头，身子前倾，像是在认真地为自己的‘过错’道歉。
“不是的……”镜司摇了摇头，想继续说下去。
然而艾泽却抬手一挥，周围的立柱立刻泛起幽蓝色的星点光芒，穹顶上方的光芒向下贯穿，将镜司和嘉比里斯笼罩在内。
“艾泽！”镜司将手触碰到边缘的光芒，随后又被猛然弹开。
“到下层去吧。”艾泽望着镜司，带着满眼的爱意，微笑道，“我会为你加油的。”
最终，光芒将视野中的一切全部遮盖，周围的力场开始飞速流转变化，之前的一切全部变得难以捕捉。
……
许久之后，光芒缓缓散去，但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巨变。
漆黑的天空，贫瘠荒芜的大地，天空尽头的一轮血月，以及一道贯穿天地的白色穹光。
空气浑浊而厚重，远处能看见光秃秃的荒山，干枯死寂的枯树林，干涸的河道蜿蜒而过，不知通向何方。
……已经到了，灵魂们的流放地，最低位面，永夜之狱。
新的创世法则，笼罩在这一位面中。
“镜司……”嘉比里斯将她扶稳，面露担心之色。
“……”镜司轻轻握住嘉比里斯的手，露出开朗的笑容，“抱歉呀小斯，自顾自地就和别人拥抱了~你不会吃醋吧？”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嘉比里斯忍不住吐槽道，随后愣了愣，低声说，“当然不会了……”
“嗯~这里就是永夜之狱啊，感觉还真是一片死寂，接下来可要好好探索一下了！”镜司张望着四周，随后发出惊叹。
“我们还要继续吗？”
“嗯。”几乎没有迟疑，镜司应了一声。
“那他会不会……”
手被逐渐握紧。
镜司望着远处的穹光，目光平静无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会……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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