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说法吧？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只是纯粹的利益驱动而已，就连血缘关系也被包含在内。
正是因为你对对方有所渴求，所以才没有离开对方。
这个说法很残酷，但是却也很合理，或者说，正是因为合理，所以才残酷。
害怕被孤立之人，对未来感到恐惧之人，渴望被大家注视之人，想要延续自我之人，为了各自的肮脏目的，组成一个又一个令人厌恶的圈子，对周围的人进行着持续的掠夺。
渴望美好的东西？确实也有这样的说法呢。
没错，这当然是天性，然而什么是美好的东西？难道每个人认为美好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吗？那些执着于制作“艺术品”的罪犯认为的“美好”、修女在聆听忏悔时给予的“美好”、孩童在透过喜欢的玻璃珠看到的阳光中的“美好”、纸醉金迷之人晃动着红酒杯嘴中念叨着的“美好”、带着香气的书中所写的“美好”、通过音乐绘画又或是别的载体所呈现出的“美好”。
这些美好是相同的吗？甚至这些美好是等价的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大部分认为美好的东西都是相同的好了，就算大部分人口中的美好是等价的好了。
难道不会想要独占这一份美好吗？
分享会变得快乐？
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在炫耀自己拥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美好”罢了。
这便是人类的本质，人类的原罪。
是通过“传承”而不断地强化，最后镌刻在DNA上的原罪。
倘若真的想某款战棋游戏里的一样，只要将所谓的原罪封印，就能解决问题，那该有多好呢？
——当然，事实上在那款游戏里，就算封印了原罪，那也只是更大罪恶的开端而已。
现实中也是一样的，为什么大部分人都知道校园霸凌不好，却依旧屡禁不止？
父母和老师的教育失败？
不，孩子们学得很好，正是因为孩子们学得很好，这种事情才会不断、不断不断地重复。
周而复始，就像是构成了世界的大蛇，衔住了自己的尾巴。
“阿荀？”
洛雪的声音有些不安，于是我用微笑让她安心。
这并非是平常那种装出来的笑容，也非勉强挤出来的微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可笑。
学生去自己学校的食堂吃午饭这件事都很不正常吗？
视野很明亮，甚至可以说成是明亮得过了头。
食堂很嘈杂，关系很好的六人会坐到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这样的场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为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地方很小，就只有教职工使用的食堂，学生们都是在教室里吃完自己的饭，然后再有值日生统一收起来放进蓝色的箱子里，送回到食堂。
大学时期我几乎都是随便吃点面包什么的就算了，食堂一共也没去过几次，基本上每次去都是因为光拉着我一起。
“走啦，去食堂一起吃饭啦，我都饿扁了。”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喜欢拉着我一起去吃饭，现在的我却大概能够明白她所想的事情了。
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以及想要找个借口，把我拉出自己的世界，拉进去她的世界里吧。
那时候其实我是有发现的，她除了我们乐队中的几人，几乎被所有认识的人孤立起来了的事实。
“那又能则么办呢？要不你把他们都打一顿得了。”
“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喂喂喂，别当真啊，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可别真的把他们打一顿啊，可是会被退学处分的啊。”
出不了手，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便是如此。
在其位，谋其职。
“阿荀……”
洛雪的声音还有着些许不安，似乎在想着这样跟着我坐在教师区域吃饭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摇了摇头。
倒不如说，让她们坐在这里，才是我自己的打算的开始。
“哼哼哼……”
一手抱着丹迪的慕容鸠，一边用另一只手吃着教师专供的伙食，一边开心地摆着腿。
无心，才会过得更快乐吗？
有不少学生在偷偷地打量着这里，好奇的、害怕的、惊讶的、疑惑的、
不，绝不该如此。
“小风，参观得则么样了？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端着午餐的中年男人满面堆笑，仿佛不会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一样。
还不等我回答，他就已经先一步坐到了我的旁边。
“校长好。”
洛雪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听不出丝毫尊敬的意味。
“校长叔叔好。”
慕容鸠的声音就像是在和一个认识的朋友打招呼。
“你们好，则么不去和大家一起坐呢？”
他既然选择了坐在我的旁边，就证明他一定是在明知故问。
他分明不是在问她们，而是在问我。
“我喜欢和小雪一起。”
慕容鸠很高兴地笑着，看向了身边的洛雪，洛雪的脸还有些苍白，但是也回以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样啊，友情还真是好啊，你们让我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那时候我也一样，不愿意和大家一起，天天都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
说到“好朋友”时，他加重了一个音调。
这下我也理解了他的策略是什么，很简单，将一切的不合理、过分之处，都推到她们两人身上。
“你为什么不反思反思自己？就算他们都有错，那你呢？你自己就没错吗？不然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而是欺负你呢？”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假如没有见过城叔那样的老师，我大概会以为世界上所有的老师都一个样吧。
“老师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
这句话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
“小风？”
男人发出了有些疑惑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我是说，老师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
“则么突然这么问？我知道，你对之后的工作还有些疑问，没事的，之后会学校的规章制度和教师守则会发给你的，只要按照课表来上课就行了。”
“校长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来之前我特地有去看那个新时代中小学教师行为准则。”
他用饶有兴趣的视线看向我。
“里面有几条，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背下来了，关心爱护学生。严慈相济，诲人不倦，真心关爱学生，严格要求学生，做学生良师益友；不得歧视、侮辱学生，严禁虐待、伤害学生。坚持言行雅正。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举止文明，作风正派，自重自爱……”
“你对自己的工作还真是上心，相信之后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我很期待你的教学成果。”
他很平静地想要结束这次对话，但是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事实上，学生出现了问题，根源当然不是在学校上，而是那些孩子的家庭、童年、父母导致了问题的发生，相信校长先生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他沉默了，似乎没有搞明白我到底想要说什么，又或者是在思考着该则么回复我。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每个家长在成为父母之前都应该接受培训和考试，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懂得如何去做好父母，毕竟大多数人也都是第一次。但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身为二次教育者，所有的教师都是接受了良好的培训并且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的，教书育人是我们的职责。”
食堂依旧很嘈杂，所以并没有人能听到这里说得话。
“荀风先生，今天和你的谈话很愉快，但是一会我还有个会议，就先告辞了，下周见。”
他分明是逃走了，我却没有丝毫获胜了的快乐，只是感觉眼前的色彩越来越艳丽了，洛雪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
他没有拿走自己的筷子，一次都没有尽到职责的不锈钢筷子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桌上，就像是摆设一样。
看了一眼其他桌，似乎老师都是用着不锈钢的筷子，学生们则都是木头的。
“阿荀。”
依旧是担心和不安的声音，只是似乎是在担心我。
“我没事的，雪，一会下午上课要认真听讲哦，一会晚上我给你带吃的来。”
“什么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回去给你做，或者你想吃外面的东西我也可以一会去买。”
家里当然什么都没有，冷锅冷灶，爱丽丝不常回来吃饭，我一个人，基本上都使用面条或者速冻水饺之类的东西对付过去罢了。
我终于理解了那句话，假如没有你需要为她做饭的人存在，你便根本不想要做菜。
“我想吃番茄炒蛋盖浇饭。”
“别的呢？”
“就吃这个就好。”
“小鸠呢？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欸？小鸠也有的吃吗？小鸠没有诶，和小雪吃一样的就好啦。”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两个还真是容易满足。
但是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好孩子，却没法得到幸福。
无法坦率地为她们的信任高兴起来，大概是因为心中除了愤怒以外，已经容不下别的情感了。
是因为这是久违了的愤怒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冷静地怒不可遏。
“只是愤怒的话，什么也变改不了。”
当然，只是愤怒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我想，那些改变了什么的人，一定是像我现在这样，冷静地、理智地愤怒着。
吃得差不多了，她们都没有留下多余的粮食，洛雪先一步很乖地端起了盘子，送去放餐具的地方，慕容鸠也赶忙跟了上去。
我抓起了那双被留下的不锈钢筷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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