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的时光，太阳炽烈地炙烤着大地，菜市场外的空调机箱发出刺耳的轰鸣，连吸进的空气都是闷热的。不会有人闲得慌，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出门，除非真有急事，抑或是她根本感受不到温度。没错，后者说的就是我。
菜市场门口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位大叔，我认得他。
他的脸圆圆的，身形有些微胖，蓝灰色条纹短袖搭配黑色冰丝长裤，这种裤子即使刚脱下防水靴，裤脚也看不出一丝褶皱。说他是大叔，其实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对我这样一个看起来未满十岁的小女孩来讲，叫他大叔应该不过分吧。
由于平日里老娘断不可能在下午五点前回家，我不得不揽下每天买菜洗菜的活，虾算是清洗起来顶顶方便的荤菜了。等我把蔬菜采购好，便常常去大叔夫妻两个开的鱼摊要半斤明虾。
他们家女儿就在附近上学，这个点准能撞见她背着个粉色的卡通书包，坐在朝里的一个小凳子上，点着一盏明晃晃的吊灯，静静地写着作业。
小姑娘面貌与她父亲有几分神似，但不胖，秀气得很，以前我叫她‘小妹妹’，现在没准还得称呼她‘姐姐’。我也算是鱼摊的常客了，有一次被大叔叫住，让他女儿问我数学题——只是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而已，尚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还有一次他们夫妻两个恰好不在，还是小姑娘亲自给我上的秤。
暑假大叔给她报了补习班，天气最热的午后反而是他唯一能腾出身子接女儿回来的时候。正巧，他此行的目的地与我要去的地方顺路。
“叔叔，你是要去接姐姐回来吗？”我鼓起勇气开口说。
“小姑娘，你认识我吗?”大叔将电瓶抱到车上，面带疑惑地看着我和我怀里睡得正甜的小兔子。
“我奶奶经常来叔叔家买鱼，她经常同我讲妮妮姐姐有多么用功，要我也向姐姐学习呢！”“妮妮”是他家姑娘的小名。我自觉在模仿小姑娘语气这一方面，已经十分熟练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大叔笑起来憨憨的，他似乎正极力回忆我是哪位“奶奶”的小孙女，但愿他的顾客里确有其人。
“我的姐姐下午要回来了，我想，我想去东站接她，给她一个惊喜！”
“那你怎么就孤零零一个人啊，你家里人知道吗?”大叔是把我当成离家出走的坏小孩了！
“上学时妈妈都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去读书，本来今天我也想坐公交车去的，但开车的叔叔非说我可以上车，小兔子不可以上车！呶，这是我妈妈的手机，不信你问她嘛！”我努起小嘴，装作恨恨的样子。即使大叔一根筋真要打电话，我只要拨号给老姐，她准能领会我的意思配合我演戏。
“正好顺路，上来吧！”大叔摸了摸电瓶车后座上的软垫，“我停在树荫底下，你摸摸看，应该不烫吧?”
“谢谢叔叔！我可以帮你打伞。”
“不用不用……啊，谢谢谢谢，撑累了可以把手搭在我背上。我身上的味道重不重啊？”
“不重。”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我愿意，我不必呼吸，也闻不到味道。
“你这么小，你妈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上学的啊?”
“嗯，听奶奶说，她偷偷跟了我半年，这才同意让我独自上学。”也许之前是男孩子的缘故，相比女孩子会稍稍让家长放心些，“自己上学”倒是却有其事，但以老娘的性子，偷偷跟踪我的事绝对做不出来。
“唉，多个人照顾孩子，妮妮也不用跟着我们受这些委屈了。如果不亲眼看她慢慢学会自己上学，做爸爸的我还真不敢放她一个人不管。但女孩子家不淘气，好养，还是让我省了不少心……”大叔应该也缺乏和除他女儿以外的女孩子聊天的经验吧，一路上没再怎么和我说过话。
我低下头，小兔子还没醒呢。趁这段闲暇，我细细回想着它一边嚼青菜叶子，一边和我说的话。
“……法则的第二条，灵体通过天沼正常投胎，人类提供皮囊，是身子的主人，我们称之为‘灵主’。人类的迷信还是学习我们灵体的呢，在新生的灵体执行‘洗炼’前，身为‘造世主’座下贤者的我，依照礼法要在他们背上用‘清露’绘上象征不同意义的‘灵符’，像‘长生’啊，‘福禄’啊，‘天姿’啊种种……别摸啦，‘清露’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就算具有实体如你，也不能通过镜子瞧见当年的痕迹。
“我们灵体也分三六九等，当年三百贤者的嫡传后代自然属王室宗亲。三百贤者做的是受苦的累差事，贵胄们早就不愿意干了；如今空缺的三百贤者之位，都分派给了像我这样打算咸鱼翻身的庶民，但我们是不自由的，凡事都得看王室脸色。庶民能侥幸画上两道灵符已经够他千恩万谢，你的出身不高，却凭借特殊的体质和姣好的面容，得到了某位王储的青睐，他派人委托我，尽我所知把灵符画了个遍。实事求是地说，坊间流传的所有灵符，不能说完全没用，但对幼年灵体在人世间的帮助微乎其微。除了口信，王储还捎给我一条纹有奇特图案的绶带，千叮万嘱叫我把这道‘灵符’一并绘上。”
那时它突然正经地问我:“如果有得选，你更愿意继续留在人间，还是回到天塥上成婚?”
这是哪门子娃娃亲啊?我们人世间都提倡自由婚姻，突然间我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就变成有夫之妇了?我的丈夫还是个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高矮胖瘦，长得帅不帅的灵体?
“我和老姐还约了晚饭呢！”我故意不正面回答。
“别害羞，其实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困难。我挤破脑袋都挤不进的皇室大门，给你那么轻易就挤进去了，我心里很是不服。”小兔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当着面说啊，“但很不幸，我和你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了。因为，我把绶带上的灵符画倒了。”
我长舒一口气。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过年民俗有把“福”字倒贴的习惯，谐音“福到了”，但万万不可以把倒着的“福”字贴在大门口，它意味着把自家的福气全部倾倒出去。所以说，把灵符画倒是会怎样啊?难不成要永世不得轮回?
“我们到了。”
什么倒了?
大叔停下车，跟站内工作人员交谈着什么，我的回忆戛然而止。
大叔把我从座位上抱下来，说:“跟着这位叔叔去吧，我把电话号码抄给他了，接到你姐姐后记得和我报个平安啊。再见！”
“再见！谢谢叔叔！”我还来不及挥动小手，就被站务人员领到值班室去了。等待我的是接近一个小时的禁闭，谁叫我嘴欠说了实话，老姐的班次要三点钟到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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