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
姑苏。
某间茶馆，有一说书人说书。
茶馆不大，只摆了四、五张小方桌，与一方供说书人说书的长桌。
人却很多，不仅占完小方桌的位置，还带着小马扎，挤在茶馆里。
仅供二、三十人落脚的茶馆，此时挤了百来人。
本该是人声鼎沸，却安静的出奇。
听客们，你肩膀挨着我脑袋，我脚踩在你手上，甚是杂闹。
可听客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屏着呼吸，拉长脖子，伸着耳朵，聚精会神听着说书人，讲那些光彩陆离的故事。
穿着一件素白布褂子，约莫二十许的说书人，见听客们皆已入席，就等着他讲上回未讲完的故事。
儒雅随和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伸手将额上两侧少许，已经泛白的发丝，稍稍整理一番。
拢成两撇，垂在脸侧。
随后端起长桌上的茶杯，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
如此过后，这位发鬓有少许泛白的说书人，一拍案板，开口讲道。
“上回说到，苏剑仙一剑天倾，一剑地覆，两剑便将蛮子的陆地神仙，斩的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陆地神仙是何许？人间谪仙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斩于剑下”
“为此，苏剑仙递出的两剑，不仅有他自己的陆地神仙境界，更是借了天势......”
“本以为尘埃落定，大局已明，谁知这竟是大夏那狗皇帝下的一手暗棋”
......
“事了，苏剑仙用尽最后一丝陆地神仙境界，递出最后一剑，将蛮军斩的仅余千人”
......
听客们沉浸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说书中，当听到苏剑仙一剑斩去万甲时，皆是面露喜色，好像他们便是那么意气风发的“剑仙”一般。
说书人讲的更是眉飞色舞、口水四溅，讲的兴起时，用手捏了几个剑决，像是要敕剑而起一样。
说书人手舞足蹈的讲着，听客们如痴如醉的听着。
不知不觉，天色微暗，到了酉时，故事也说完了最后一句。
说书人轻抚衣袖，开始收拾家什，准备离去。
却被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叫停了，是一位束着鬓角的稚童。
“苏先生，您明儿还来不来这说书？您讲的故事俺和俺爹都凭爱咧！”
说书人停下步子，揉了揉稚童的脑袋，轻声回道。
“不了，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说书人背上纳箱，穿过还沉浸在故事中的人群，往茶馆外走去。
只是刚刚跨过门槛，就被十数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堵在门口。
为首蓄着一脸络缌胡子，长的浓眉大眼的大汉，搓了搓手，笑道。
“苏先生，您这故事还没讲完就想跑？得亏是我们好说话，不然早把您腿给打折了”
其他人也笑着应和大汉说的话。
“就是，就是，哪有人说话说一半，这不就跟在茅房里解手解一半，然后憋回去一样，嗝不嗝应人咧？”
说书人一脸莫名其妙，问道。
“我不是都讲完了么？”
“确定？”
说书人拍着胸膛，说的信誓旦旦。
“确定，千真万确”
“所以这苏剑仙最后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
大汉一时语噎，捂着脸，止着想把眼前人按着暴锤的念头，继续问道。
“苏先生，您为啥子把陆地神仙境界，讲的跟真气一样，用了就没了，就这一点，让人觉得不够痛快。
说书人点点头，道。
“陆地神仙，与其说是一种境界，倒不说是一缕风，一缕由心而生的清风”
“清风伴身许几两，一念作何去半钱”
“清风散了，陆地神仙境界便失了”
大汉恍然大悟。
“这么说的话，苏剑仙是去寻他那缕散去的清风？”
“是极”
说罢，说书人绕过大汉，踱步离去。
不过在走之前，还是回头补上了一句。
“明日不来，不代表我一直不来，等有了故事，我自然会来”
闻言，大汉大喜，向着说书人拱了拱手，道。
“那跟平常一样，备上一壶茶？要不给先生您准备些银两？一直白听先生您说书，也不是个事”
说书人摆摆手，答道。
“银两就免了，茶水可以留着”
“苏先生，您何时再来？”
“等我有了故事，苏剑仙寻回那缕清风”
目送着说书人离开，几人眼中有些不舍。
这位苏姓的说书先生，上一次来还是在三年前，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几许。
好在苏先生，做人实在，把故事讲完了才走。
讲的故事不多，就那么几个，也不重样，但是合他们胃口。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苏先生在讲那些故事时，用的是自己名字—苏白。
故事真假是否，他们不清楚，苏先生倒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发过毒誓。
“这些故事虽然是我苏某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是绝无虚假，若是有一点假的，我苏某打一辈子光棍，娶不上媳妇”
对于他们这些，指望着娶上个腚儿大好养活的俏媳妇，来传宗接代的老光棍来说。
苏先生发的誓，可谓是恶毒。
犹记得，苏先生第一次来说书时的样子。
一身招摇过市的破红袍子，走路更是虚浮，跟个病怏子一样。
说话吊儿郎当的，底气十足，中劲却接不上。
往往讲上一句，便要歇上半晌。
说自己是个读书人，看着倒是混不吝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远游来的人，跟他们这些一事无成的光棍打成了一片。
当问起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何时？
他们都是说娶个好养活的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
苏先生则是捂着肚子，笑他们没志气。
娶一个多没意思，三妻四妾才得劲。
现在的苏先生，仍然那副病秧子的模样，头上也是多了些许白鬓。
讲的故事也不一样了，是一位举世无双的浪侠儿，一心想着娶媳妇，却被人屡屡算计......
故事多了些心眼、算计、尔欺尔诈。
以前啊，讲的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尽是些拳打恶霸，脚踢纨绔，救那些苦命人儿的风流事......
苏先生讲的苏剑仙，兴许是他自己的故事，在寻的那缕清风，该是他在找的媳妇儿吧！
终究，几人还是向着那远去的素白身影喊道。
“姓苏的，你下次来没带上你媳妇儿来，就别指望我们喊你先生了”
听到这话，苏白收回了刚刚迈出的步子，冲几人喊道。
“下次回来可就不是说些故事了，来喊你们喝我的喜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苏白脸上笑意更胜，低头看向手里，掌心三寸悄然聚起一缕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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