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罗曼出声,钱姑娘又讥讽的牵了牵唇角,继而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不该要你别怕,该请你相信才对。”
绣凳又硬又没有靠背,罗曼直着腰杆在上面坐了这么久,感觉很累。她仓促的给了钱姑娘一个‘稍等’的眼神,起身想去搬一把交椅。
看架势,钱姑娘的故事短不了,她得先让自己舒服一点。
钱姑娘却以为罗曼失了耐性,准备要走。她急得一把抓住罗曼的袖子,绝望的目光中带着点点哀求:“别走!你不信也行,只要听我说完就行。”
罗曼诧异的看着她,先前宁死都不肯说,现在却怕她不想听?
“我奈何不了禽兽,可禽兽也休想瞒过所有人。你得听,你必须听。”因为激动,钱姑娘青筋tu起,脸上原有的青紫被激得血红,模样很是恐怖。
“我不过是想换把椅子……好,好,我不换了,你说。我听着。”
罗曼重新坐下,钱姑娘却没有没放开她。她身上没力气,单抓住罗曼的衣袖就出了一身的汗。
等罗曼坐好,钱姑娘又防备的看着她,等确定她真的不会离开,才卸了支撑,重新软在椅子上。
她抖着手剥开一颗糖,放在嘴里慢慢抿着。等糖染甜了口腔,和着口水甜到心头,她才舒服的吐出口气,缓缓开口说话——
“赵家就是个魔窟,你小舅舅就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我求他放过都来不及呢,还讹着想嫁进赵家。这天大的笑话,也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信。”
“据我所知,是你自己找上了门,说怀着小舅舅的孩子,要赵家负责。”
“嘁”钱姑娘冷笑一声,看罗曼的眼神像在看可笑的傻瓜:“我那是被逼的。你小舅舅让人威胁我,若我不肯来,我家就再拿不到他的低价盐,我爹也休想再出来摆摊卖字。还有我弟弟,就算他远在淮西学徒,他一样会弄得他活不下去。
他是个恶魔,是厉鬼。”
“我小舅?”罗曼手肘支在大腿上,手掌撑着下巴,这样她终于舒服了一点。
钱姑娘却很不舒服,罗曼疑问的语气让她觉得被冒犯,她被人那样伤害,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被折磨得快活不成了……她说出真凶,罗曼凭什么质疑,凭什么不和她同仇敌忾,不替她伸张正义?
“你看我的脸,你看我身上,这些青紫是怀孕能有的?”她激动的lu起袖子,整个胳膊上青紫交加,触目惊心:“谁怀孕呢怀得全身发青?”
察觉到她情绪不稳,罗曼小心的调整的自己的表情。她同情的看着钱姑娘,配合道:“这些伤,都是小舅舅弄的?”
“除了那个混蛋,还有谁?”
“他打你?”
“没打,是毒药。”钱姑娘愤恨绝望,她强撑着坐直腰杆,前倾着身子直盯着罗曼眼睛:“赵崇安都七岁了,那混蛋却再没有过孩子,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
“因为他不行,他不是个男人。”钱姑娘笑了,一脸的鄙夷加幸灾乐祸。也就一瞬,笑容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和哀伤:“他不行了,就疯了,成日在外头祸害姑娘。”
钱姑娘又哭了起来,她双手捂着眼睛,呜咽出声:“那天在四面楼,我锁好门窗后还特意搬桌子抵住了。天亮了却在那混蛋床上,寸丝未穿。
我知道惹不起他,没敢声张悄悄逃了。我怕惨了,不敢声张,不敢报官。我以为我忍住不计较,事情就过去了。我毕竟是良家姑娘,我都回家了,那混蛋不敢再怎么样。
可我错了。”
罗曼安静的听着,脸上配合的露出同情又愤慨的表情。钱姑娘很满意,身子又退回去靠在椅背上,眼泪停了下来。
“张三爷第二天就寻过来了,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并一大袋粗盐。他说,赵二爷看上我了,什么时候再找我,我什么时候就得去。”
罗曼皱眉:“张三爷?”
“就是替赵家贩盐的管事,所有低价盐都是从他那里卖出来的。老百姓想吃点盐,都得先巴结他。”
“私盐?”罗曼心里一咯噔:朝廷对盐铁管控得严,贩私盐可是诛连三族的大罪。
钱姑娘对盐没兴趣,她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抿了好几口后又接着道:“我不从,好几次我都不肯去。那混蛋就再不卖给我家盐了,我娘的鱼没法卖,我家连饭都吃不起了。
我宁死不肯,张三爷便告诉了我实情。我中毒了,第一次那混蛋就喂了我毒药。后头给我家的盐,也掺了毒。我不顺那混蛋的意,我们全家都会毒发。
我原本不信,可没多久,我身上就有了青紫。我偷看过我娘洗澡,她身上也有。那混蛋真的下毒。”
说到这里,钱姑娘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虽没多少力气,桌子还是被砸得摇晃。显然,她恨到了极致。
“我开始呕吐,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村里人……”
泪珠大滴大滴的往下面掉,钱姑娘一把抹了泪,接着道:“我没怀孩子,我娘给我点的守宫砂还在。我不想被摆布,就偷偷去看了大夫,可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有孕在身。
我不服气,去找了最有名气的曹稳婆,只要她为我验身,证明我还是完璧,那些传言就能破。
我最不该的,就是去找曹稳婆。”
她又看向了罗曼,眼神冰冷可怖:“光天化日之下,我被曹稳婆带进屋,喝了杯水就没了意识。再醒来,我被绑在床上,身上什么都没有。
曹稳婆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亲手破了我的身。她说我愿不愿意,都只能是二爷的wan物。她说今天二爷很尽兴,就不罚我了;再不听话,我肚子里就真会有孩子,爹多得要连我都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种。
我又气又怕,曹稳婆就拍牲口一样拍着我的脸,让我好生回去,跟着二爷,我全家都会有好日子。”
钱姑娘‘嗤’一声笑了,笑得阴森可怖:“我想死,可我才回家我娘就欣喜的告诉我,张三爷卖给我家盐了,价钱比谁都低。我爹也欢喜得很,因为有人找他订了两幅画,给的我们不敢想的天价。
我想起了曹稳婆趴在我耳边说的话,她说‘只要二爷没腻了我,我就得好好活着。就算二爷那里不行,我也是二爷的女人。若我敢乱来,全家都得为我陪葬。’”
罗曼疑惑的看着她,钱姑娘意会了罗曼的意思,痛快的大笑起来:“那混蛋不行,所以他装着深爱你小舅母一人;他馋成那样恶心猴急成那样,都不敢纳妾。他只敢在外头乱来,只敢欺辱我们这种平头百姓。”
“我觉得秦楼楚馆的姑娘,会更听话,更会伺候人,还……”没风险。
“当鸡的,哪有良家的有趣?”
钱姑娘喝断罗曼,瞪得滚圆的眼睛里全是愤恨:“我没死,他便知道拿捏住我了,让张三爷找上我,要我主动找上赵家,自请为妾。他要当好男人,便要我豁出去为他拼。只要我进了赵家,他就会把解药给我,保住我全家的命。
我要敢不依,那全家都得死。”
“所以,在赵家的所有表现,也都是小舅舅教你的,包括不许你让赵家的大夫看诊?”
“有张三爷替他安排,用不着他出面。。”钱姑娘鄙夷完,又道:“他自然不敢让我看大夫,大家都知道两位夫人良善,若大夫说漏了嘴,让两位夫人查出实情,夫人们定饶不了他!”
罗曼同情的看着钱姑娘,她很想给她指出中间的许多漏洞,比如她认定的混蛋——即便赵闻年真的不行,他出于什么目的,每次都将人迷晕啊?
就算他变态,就喜欢欺辱良家女子。可要纳个妾不算道德败坏吧,他要是铁了心,小舅母就是再泼辣也不能拦吧。他实在犯不上败坏赵家名声,让钱姑娘挺着肚子找上门啊!
好吧,他变态,他就喜欢让人找上门。可不让看大夫是什么用意?都能将钱姑娘逼到绝路,还收买不了个大夫?
可看着钱姑娘愤恨的眼神,罗曼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目前又拿不出来证据,何必再往她千疮百孔的心上捅刀呢?
“你会告诉你小舅舅吧,那个混蛋,今晚上就会要我全家的命?”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满脸是泪。
罗曼先前不懂钱姑娘的转变,明明是宁死不说,为什么突然就变成非常想说。
原来,是被伤得太深!钱娘子一口一个拉她沉塘,彻底伤了她的心,让她觉得不值得。她的家人,不值得她用尊严用生命去守护。
“你娘既然给你点了守宫砂,那你是不是完璧,她难道不清楚?”罗曼走到她面前,惦着脚摸了摸她的头:“你娘是怕你进了赵家活不长,才撒泼成那样。若真像嘴里说的那样在乎名声,你爹怎么敢去报官,你娘又怎么会留你到现在都不沉塘?”
钱姑娘猛然抬头,错愕的看着罗曼。
“你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得动脑子去想。”罗曼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声音带着刺痛和坚定:“我很痛心你的遭遇,好在现在不是谁能一手遮天的朝代。你放心,我会还你个公道。”
“你?”
钱姑娘彻底愣住了,她之所以肯和罗曼说实话,一是因为被娘亲伤得狠了,二是因为罗曼是赵闻年的外甥女,她奈何不了姓赵的总能吓唬、恶心住这小孩。
更要紧的是她还小。看面向就知道是长在福窝里的姑娘,男女之间龌龊事,她就算敢听,能有面皮胆量往外说?就算她失心疯了到处去说,谁能信她?
只要没人信,赵二爷就不会将她家人赶尽杀绝。
在最痛苦,最想拉着全家去死的时候,她其实也为家人留着生机。
“对,我!”
这两个字,罗曼说得斩钉截铁。她紧握着钱姑娘青紫的手,蹲下来仰望着她的眼睛,神色比任何时候都郑重:“别忘了,我身后不但站着宣毅伯府,还有两座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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