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昭阳殿,萧逸笙让晚歌在正殿等待,自己只身走向偏殿。
南宫浩在时,从不允许旁人进偏殿,那处若是落了尘也不会让奴才们来做,而是亲自打扫。平日里若有什么烦心事,他也喜欢到里头待上一两个时辰。
里头究竟有什么,没人说得清。
那时候有一妃子,仗着自己独得盛宠,便要去探个究竟。她趁南宫浩早朝时进入了偏殿,不知瞧见了什么,大惊失色,又去到南宫浩面前询问此事。
妃子本以为南宫浩也会纵容她这一回,毕竟她一向恃宠而骄,谁知南宫浩勃然大怒,将妃子大叱一通,责罚五十廷杖,而后将半死不活的她打入冷宫,从此不再过问。
至此以后,无人胆敢进入偏殿。南宫浩不放心,让人打了一只铁锁,将偏殿的秘密锁了起来。
而那日,南宫浩临终前,握着萧逸笙的手时,塞入了一把钥匙。
萧逸笙推开门,走进偏殿。这一处比别的宫配置的偏殿相比小了很多,看起来似乎是南宫浩的书房。
这处有些过于简陋了,并不合皇室的标准,里头仅有一案,一柜,几本册子和几卷竹简。
萧逸笙翻看了一下,是一些先人政要,他不曾在别处看到过这些书,想必于帝王御政而言很重要,因而都收了起来,将权力束之高阁。
萧逸笙暗暗记下,想着每日都来,每回带个几本回去。
他走到案前,案上摆着一封信。萧逸笙知道,这是南宫浩留给他的东西,于是他小心地收进袖中。
只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逸笙看看案上,又看看木柜,不知何处让人惊诧。
他转身欲走,顿在了原地。
若是坐在案前,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只要抬头,便能见到。
画上是一个女子,长得竟然...
晚歌?萧逸笙一惊,上前细看。不是晚歌,晚歌眉心没有这颗痣。
画是南宫浩所作,旁注一句小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萧逸笙轻抚过画卷,卷中透着隐隐的墨香。
萧逸笙细想一番,理出了一个可能性。
南宫浩和姜绛卿对晚歌的态度对比鲜明,鲜明到刻意的地步。这个画中人自然不会是晚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走出偏殿,将门锁好,转身,看见晚歌立在他身后。
小小的脸上无悲无喜,站在那里,今日的风很凉,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好似摇摇欲坠。
萧逸笙有些心疼。是怎样的亏欠,让父皇对晚歌如此特殊?母后显然知情,她是如何得知的,又曾经给画中人带去了什么,所以如今才那般想除掉晚歌?
萧逸笙没有责怪晚歌擅自跑到了这处,只是柔声问她:“不是让你在正殿候着吗,怎么跑到庭院里吹风,风这么大,当心要受寒。”
晚歌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殿中空无一人...”
她突然顿住,咬了咬下唇,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扑进萧逸笙怀中。
萧逸笙一怔,稳稳抱住了她。
只听晚歌软声说:
“逸笙,我怕。”
萧逸笙心下一动,拥她更紧。
晚歌知道,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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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镇国将军边疆来信。”莫尘递上一卷信管,而后退至一旁查看窗外动静。
萧逸笙将手一翻,抖开信纸。
只有短短一句:“胡人请求停战,派遣使者来朝,恐有诈,望陛下慎行。”
萧逸笙蹙着眉,将信纸在烛心点了,慢慢燃成灰烬。
信在路上的时日和使者来朝的时日大抵相同,萧逸笙看到这封信,意味着使者也快到了。
不多时,便有守城侍卫来报:“启禀陛下,胡尔鲁族使者求见!”
萧逸笙沉着脸:“朕才刚坐上龙椅几日便这么迫不及待,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开城门,备礼设宴,朕来会一会他!”
宴上,那使者起身拜见,一念礼品清单,而后一拱手,道:“大祁和我朝相战数年,民不聊生,我朝圣主有意求和,问大祁皇上意下如何。”
萧逸笙眉眼一扫,底下大臣议论纷纷,他扬手将杯中酒饮尽,晚歌在他身后,又为他斟满一杯。
萧逸笙淡声道:“求和自好,但朕想知道,胡王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使者一笑,笑得毫不真切:“不知大祁皇上可愿和亲?”
大臣们一惊,萧逸笙抬手让大臣们安静,不动声色问道:“哦?不知使者意指,谁同谁和亲?”
使者又是一拱手:“我朝圣上之女,明珠公主,愿与皇上结姻。”
宴中惶恐,宫人私语。谁不知道明珠公主生来为痴儿,那年胡王来大祁求药,大祁未允,胡王一怒之下出兵西北,希望逼得大祁就范,大祁也非小朝,不会因为打仗而退让,两国谁也不服输,战火便一直烧到了今天。
先帝驾崩不久,新帝登基不过几日,胡人此举,分明是要趁新帝政权不稳要新帝难堪!
晚歌也是惊诧,胡人竟然这般放肆,是有多不把大祁放在眼里?
萧逸笙抬起眼,死死盯着那使者,使者张扬地笑着。
萧逸笙的面上已有愠意,他冷笑一下,让周围人感到有些发寒。
萧逸笙把玩着酒杯,道:“若朕不愿呢?”
使者眼睛往萧逸笙边上一瞥,流露出贪婪:“皇上身边婢子倾城,我与这位婢子和亲也未尝不可,想来大祁皇上为了两朝安定,定不在意这一小小婢子...”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晚歌,让晚歌心生恶寒,但晚歌一动不动,等着萧逸笙表态。
那使者话为说完,忽地被什么东西砸到,他吃痛,额间缓缓淌下几行鲜血,一只方才被萧逸笙把玩着的玉酒杯滚落在使者的脚边。
满座噤声。
萧逸笙抖了抖衣襟,偏过头拿了晚歌手中的酒壶,仰头,举壶畅饮。
李弘安识事些,喝道:“无礼使者以下犯上,不尊我朝皇上,来人,拖下去!”
毕竟是别国使者,这般做法无异于宣战!
晚歌有些担心,大祁与胡人打了这么多年也不分胜负,若这一战还打不赢,不说朝廷,百姓也会怨恨,因为胡人提出了议和,而皇上放弃了议和。
晚歌看向萧逸笙,萧逸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顺着李弘安的意思,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拦。
萧逸笙将酒饮尽,从旁侧走出去,去了后殿。
晚歌跟随其后,萧逸笙负手而立,背对着晚歌,不知在想什么。晚歌轻声道:“与其一战,不若和亲...陛下不愿与痴儿结姻,但晚歌可以替大祁和亲。”
萧逸笙忽地转身,看着晚歌:“晚歌觉得,大祁打不赢胡人?”
晚歌哑然,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逸笙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轮,终于一把将晚歌扯进了怀中。
晚歌一惊,被萧逸笙紧紧抱在怀里。
他把头低埋在晚歌肩窝,哑了声,几乎在晚歌耳畔呢喃:“还是说,晚歌觉得,我身为大祁的皇上,畏战到要将心仪之人,送去和亲?”
他微微起身,偏头看着晚歌,终于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
晚歌眼睛瞪得大大的,抬头看他,对上萧逸笙炙热的目光,烫得她面红心跳,忙将头垂下,避开他双目。
萧逸笙不让她躲,一手抬起她下颌,要她看着他。
晚歌惊得不行,眼神四处乱瞟,小脸越来越红。
萧逸笙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逸笙轻轻喟叹了一声。
晚歌只觉得眼前一暗,萧逸笙的薄唇不容抗拒地覆了上来,微凉。
晚歌惊呼一声,萧逸笙按着她的脑袋,愈吻愈深。
晚歌多年以后依旧记得,这一日唇齿缠绵,他在她耳畔低声说:“等我回来。”
不知何年何月,这一熟悉的话语又可曾出现在另一对相似的人儿之间,缱绻,长思,最后却分道扬镳。
这世间本就是悲欢离合的故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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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浩曾在那日的书房里,告诉自己的长子南宫曦云,他在胡人的军队里混入了一万名精锐,皆为亲信精兵。这一万名在胡人几十万骑兵内并不起眼,但若到了时候,便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只要大祁京城一发兵西北,那些暗羽就会先将胡军内部打乱,则届时可以里应外合。镇国将军叶庭表面上和皇帝不和多年,似是拥兵自重,实则极为忠君,有一半的兵权早就转交南宫浩手中,任由其调遣。
“这一战,朕准备了好多年,朕要打的不是一时的胜仗,朕要赢,便要一劳永逸。”
南宫浩道:“胡人多年征战,早已松懈,只要大祁一有异变,他们便会想办法趁虚而入,而我们假意乱政,引其一战,到西北再与叶庭会和。右金吾卫将军会随你同战。”
“同儿臣?”萧逸笙问,“父皇的意思是...”
“曦云,待朕离世,你就出手。大祁,就交由你手中了。”
窗外忽地传来异响,远远听闻有巡逻侍卫大喊:“来人啊,有刺客,保护皇上!”
有人翻身进书房,一柄长剑直逼南宫浩面门:“南宫浩,你负了阿娘,我要你下去给阿娘陪葬!”
这人穿着锦衣卫的衣裳,想必是随着新征的锦衣卫一同进了宫中。他看着年轻,大概和南宫曦云差不多岁数。
南宫曦云拔出剑来,与那人相恃。刀光错杂,南宫曦云很快就试探出这人并未钻研过武学,全凭自身灵活和气力胡乱地下招式。
南宫浩看着那双眼睛,却是有些熟悉。
不多时,一群侍卫破门而入,是时那少年也败下阵来,南宫曦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次日,南宫曦云领队,带着刺客尸首游街示众,找寻刺客家属。人们口口相传,太子殿下年方十七便能手刃刺客,日后必当是强主,大祁又能强盛多年。
人群中窜出一个小小身影,拦在南宫曦云马前。是一个小姑娘,发丝凌乱,满面是泪,求太子殿下把兄长尸首还给她,那是她惟一的亲人了。
刺客尸首按例要烧毁,怎可能归还,况且刺杀圣上是大罪,家属也会被连罪刺死,一向游街时从未有人出来认领,这小姑娘出来寻死的吗?
几个侍卫挟住那姑娘,将刀横在她颈上,问太子该如何处置。
南宫曦云骑着马,高高在上地睨着她。
小小的姑娘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眉眼,只知道她很瘦,小身板在风中摇曳,好像下一秒就要倒。
这样的人儿要为负罪的兄长陪葬吗?南宫曦云不忍,他道:“他不是你兄长,勿要冒认。”
侍卫立刻会意,赶着她离开,一个会事的还往姑娘手中塞了一袋碎银,小声道:“太子殿下不杀你,快走罢!”
终究只是个小姑娘,她只记得兄长被弑,却不记得太子的恩,反倒要恨他一辈子。
她要随他进皇城,她不仅要他亡,还要那负心皇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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