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pter 7
日记只写到了这一天。
看完这厚厚一本日记，我比方才还要沉默了。
或许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看到一半时我的眼角已经湿润。
她经历的这些，实在是我无法想像的。
但是，尽管是在她最为悲伤的时刻，她也没有放弃记录自己的每一天人生。用一般轻松的语气展望着明天，没有沉沦。
抒写着。
但是我可以清醒看见那斑斑的水渍，可以感受那颤抖的笔触间挥洒着的血泪。
她，快死了。
我意识到。她自己也很清楚。
我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悲愤。
她有什么错？凭什么要经历这些？
难道她连拥有一个梦的资格都没有吗！那努力写着的，连拥有在世界上存在的痕迹的资格也没有吗！
不，这不公平。
我决定我要守护她。
在她消失之前，我一定会让她拥有一个完美无暇的梦。
一个坚强不屈，感动而终生无憾的梦。
【２０１２年2月14日 星期二】
今天我特意给报社请了假。
直到她的沙漏流尽之前，我一定会陪她到最后。
我要帮她营造那虚无却美丽的梦。
她就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感觉我心里一阵绞痛。
“雪依，开门啊。我来了哦。”
我努力在脸上露出笑脸，用清爽的声音在门外喊道。
在那之前，我打算这样，努力开心地陪着她。
门打开了。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门露出了一个柔柔的身影。
她清秀的脸庞在门后半掩着。
一如既往的苍白眉宇和略显羞涩的神情。
但这时我还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才刚刚起来吧？来，早餐在这里。”
我从她身边挤进了门，没有看见她脸上那表情是那样惊愕。
我一边把早餐准备在茶几上，一边殷勤地招呼她。
“来，我特意买了你喜欢的黑巧克力。”
“哦……那个……谢谢……？”
她似乎很局促地眨了眨眼。
“对了，我昨天查过了很多关于帮助康复方法。”我走到她身边，把她推到了茶几边。“我们吃完饭就去试试吧，今天也要加油啊，一定可以尽快学会走路的。”
“……走……走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去骑自行车了。”
我亲切地点着头，“对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告诉我吧，我正在定制一个有关自行车的行程。”
“……那个……”
她终于皱了皱眉头，清秀的眉毛疑惑地扭曲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喂，雪依，你这个时候可不要反悔啊。这可是你提出的约定，可不要半途而废啊。”
“抱歉……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呢。”她舔了舔舌头。
“什么事？”
我耐心地看着她，观察到她薄薄的嘴唇开合着。
“……你是谁啊？”
她说。
“我们见过面吗？”
她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然后，沉默了。
我们都沉默了。
我脸上的笑容像一阵风一般逝去，我突然感觉到没开取暖器的屋子好冷。“……你说什么？”
“那个…那个…”她不安地低下头，用手捏着耳垂。
似乎是被我吓着了，她开始显得手足无措。
她，不是雪依。
雪依没有这么拘谨。
她就是雪依。
我记得她的温柔。
最后我才恍然大悟了。应该没错了，这是曾经的雪依。是那个什么都还不了解的雪依。
“……雪依，今天，是几月几日？”
“是2月10日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但那是四天以前。
“……几年？”我接着问。
“诶？”她似乎感觉莫名其妙地偏起了头。“2011年嘛…”
然后她又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今天，是雪依的13岁的生日哦！”
然而我却捏紧了拳头。沉默中，双拳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好要守护她的梦吗？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把我作为一个局外人！
她失去了一年的记忆啊，没理由要这样啊！
“那个，你还没回答我呢……”雪依问道。好奇地看着我。
“你是谁？”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问题。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相信，会放弃的只有自己。
“……雪依，我是你的朋友。”
“是嘛？”
“是啊，祝你生日快乐，雪依。”我又一次强作笑容。
“呵呵，谢谢。”她也满意地笑了。
看到这个笑容，我安心了。
果然，雪依还是雪依，还是那个天真善良而坚强的少女。
不过是失去了一年的记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也不过相识了几天，让一切重新开始就好了。
正好，让这场梦从头开演。
“那个，爸爸妈妈是到哪里去了呢？从一早醒来就没有看见他们呢。”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喔。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了。因为很急，所以没来得及告别。”
这是她曾经用来“欺骗”我的谎言，现在却被我。反过来利用。真是莫名觉得讽刺。
“……是嘛。”听完我的话，她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哦。他们真的很忙呢。”
“是啊。不过，这一次有朋友来陪你也不错吧。”
说起来，现在用常人眼光来看，我不是疯子就是骗子。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到你家里告诉你“我是你的朋友”，这种事情也只有她可以接受了吧。
“当然了。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别人陪我过生日了。”
“是啊，我们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一会儿我们去逛街，去买生日礼物。我们还可以去看灯火晚会。我们以后还可以骑自行车。雪依很想骑自行车吧？”
“……也许吧。”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难道是我自己在向她强加思想吗？
“可是，我的脚不能动啊。”
“所以，我们加把劲，一定要学会走路哦。”我把曾经的约定真心的向她重复了一遍。
“我们一定可以学会的。”
结果雪依露出一丝苦笑，说：“你在说什么呢。这是不可能的哦。”
这是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为什么……雪依明明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但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有些差错。
之后我想明白了。这是一年前的雪依，那个还没有经历磨难和痛苦。
现在的她，就是一只父母溺爱之下的小鸟。
“……雪依，生活是要用坚强的意志去奔跑。”
我说。“不可以什么事情都静观其变。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要去努力追寻啊。”
她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木愣愣地点了点头：“……是嘛。”
真是可笑啊。明明是一年前她的母亲送给她的警言，却被我用来鼓励她。
“……不过，我已经习惯坐轮椅了。而且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想骑自行车的。”
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并不是因为雪依的出尔反尔，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哀。
想要完成她许给我的愿望，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真是一种无可把握的哀伤。
“……那，雪依。你今天有什么想先做的事吗？”
“嗯……那个，我要先吃蛋糕！”
之后我们出发了。
她轻车熟路地带我来到一家餐厅。
她选择的这家西餐厅让我很犹豫。因为我可能会承担不起。
“……雪依。你真的想进去吗？”
“嗯！这个餐厅我非常喜欢。爸爸妈妈以前都是带我来这里过生日的。这里的蛋糕很好吃的。”她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那个，你脸色好难看呢？”
“……噢！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但是我的手心却出汗了。总之我不能出尔反尔。
今天刚发了工钱，加上所谓“存款”，或许还是能应付一下。
“其实呢，不用一定要在这里吃的哦。”她突然开口了。“蛋糕只是一个意义罢了，走到哪里吃都无所谓的。走吧。”
然后她竟然自己推开了轮椅。但似乎并没有在赌气。
她猜到了我的心思也说不定。
我跟了上去，替她推着轮椅。
“天气好冷啊。”她说。
呼出的气体掩藏不住自己的存在，顷刻化为一道轻雾。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呼吸的轨迹。好像试图从细微的水珠中来观察着冷淡而不萧瑟的世界。
“是啊。所以我带了围巾的。”
“说回来，你的围巾好漂亮啊。”她回过头，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我的脖颈。“也没标签，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是啊。”我嘴角不易察觉地微笑了。
“是一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女孩亲手织给我的。”
“哦？”她立刻露出了一脸的坏笑。“是你的女朋友吗？”
“哈哈，应该不算吧。”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唷！骗人。据我所知，女生为男生织围巾，肯定是喜欢上他了的。反正，我是一定只会把我亲手织的围巾送给我的白马王子哦。”
“……是嘛。”
不知道你在那时候有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其实，最近我也在学习织东西的。只是织的不好。如果有机会，一定好好找时间练习。”她信誓旦旦地说。“那个，有机会可以让你的女朋友来教教我吗？”
“……这恐怕有难度……而且我都说了不是什么女朋友……”
路过一家电玩城的时候，她的目光久久停在了上面。
“怎么了？想进去玩吗？”
“……可是，爸爸妈妈说了，不能进去的。”
“管那么多干嘛！平时不去，不代表今天不能进去啊。走，我来请客！”
我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了进去。
“可……可是……”她还是很顾虑的样子。
“没有什么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今天的一切你都可以做主的！”
我换了一些硬币，把一大把塞给了她。
“来，给你。”
“这么多啊。”
“没关系的，尽情玩好了！想玩什么？打僵尸？投篮？还是……”
“啊！那个！”她眼神突然放光一样指向一边：“我想玩那个！”
我向那个方向望去，娃娃机吗？
“噢，我早该想到的啊。”我苦笑着把她推了过去。
一个透明大柜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娃娃，向我们投来乞求的目光，像在等待我们的救赎一样。
“会玩吗？”我问。
“会的会的！”她兴奋地从怀里选出了一枚硬币。
然后就愣在那里不动了。嘴里也糊糊的嘀咕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夺过一些。塞了一些进去。
“……从这里放进去。”
“呵呵，抱歉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她把手放在了操作杆上胡乱的折腾起来。爪子放了下去，一提一抓，结果连一点皮毛都没碰到。
“……唔，失败了呢。”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很容易吗？看我的。”
我从她手里又拿过一些，潇洒地投了币。我聚精会神地控制起操纵杆。不一会儿就上钩了。
我心里对自己的操作叫好。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移动过来。
“嘁！怎么会滑了！”我对最后一刻的情况感到惊讶。“等等，我再试一次！”
“不算，再来！”
我如此说。
可惜结果证明，我的做法是错误的。
我想发了狂一样不断向着投币孔输送着硬币。知道剩下了最后一个我也没有成功钓上来一个娃娃。
“……就…就一个了…？”我有些尴尬：“抱歉啊，雪依…结果一个也没……”
“没关系，雪依已经很高兴了。”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硬币。
她移动到了另一边，把游戏币塞进了类似老虎机的机器里。
“想碰碰运气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然后启动了键钮。三个方框中不断有飞旋着的图形。直到它停了下来，我不由地对眼前的东西皱了皱眉。
“什么情况……三个小丑？”我不是很懂游戏的规则。只知道三个一样的东西出来会很厉害。
貌似还有“越赢越多”的程序？
然后我们就听见“咔嗒”几声，吐币口中吐出了两个硬币。
“唷，貌似还赚了一个？”我总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咔嗒咔哒咔哒……”
“又吐了十个诶！”雪依兴奋的叫了一声。
“不错……又能在玩几分钟了。”
结果出我乎我意料的，又有好几个硬币从吐币孔里掉了出来。
直到“咔哒咔哒”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变成了模糊的“哗啦啦啦啦”如水流般的声音时，我才发现这似乎没我想像中那么简单。
下一个瞬间，吐币孔中有潮水般的游戏币迸发了出来。
及赶忙在她被银色潮流淹没前把她飞快地拉开了。硬币雨落般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无数奇妙的金属响声。
我想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们吸引过来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之后我们也是在玩累了，于是退了钱后带着雪依离开了。
出门，天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暗了。
“哇，今天玩的好高兴哦！”她脸上满是疲惫，但仍然残留着兴奋。“我还抓了好几个娃娃哦。”
她坚持了一下午，终于有了不少收获，怀里抱得满满的。
“是啊，那，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喜欢小鸟！因为它会飞哦！”
“……雪依也很想飞吧？”
“诶？你怎么知道啊？我明明只对爸爸妈妈说过呢。”她好奇地张大了眼。
“而且很向往天堂是吧？”我没有回答她。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你是怎么什么知道的？”
“哼哼，我当然知道了。”
同时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是，“一年之后”的街道啊。
“……雪依，今天上街，你觉得街上变化大吗？”
“我就是在这么想呢。”雪依下子来了兴趣。“上一次来时，那里，那里那里……好多地方都变了呢。这里本来是没有这么多树的。而且今天晚上的霓虹灯也好漂亮啊。上一次来时明明还没有那些商铺的……”
听着她的喋喋不休，我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不断前进的世界里，只有她还停留着，定格在过去的记忆中，被雕刻在那段没有痛苦的过去里。
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呢？
路过一家糕点店，我像想到什么一样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蛋糕。
“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动哦。”
然后，我很快挑选了一个。虽然很小，但也算精美。
我像在展示一样把蛋糕盛到她面前。她立刻惊喜地捏起双手，像捏住了什么宝物。
“哇，好漂亮的蛋糕哦！”
我们走到了这条街就近的一张长椅上。我从口袋里取出几根蜡烛。
随太阳余热的散去，呼出的律动也越发明显了。
“雪依今天14岁了是吧？”我低头插着蜡烛。
“什么嘛，人家明明才13哦。”她嘟了嘟嘴。
“……喔，抱歉。”又忘了啊。
我默默地插上13根细细的蜡烛，点燃。
微弱的烛光像是笼罩住了我们，莫名的温馨气氛开始蔓延。
人们对于“火”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青睐。
但与其说是对火，倒不如说是对光明和温暖的一种向往。
“生日快乐，雪依。许个愿吧。”
“还不行，”她摇了摇头。“你还没有给我唱生日歌呢。”
唱歌吗？我皱了皱眉头：“算了吧，很吓人的。”
“不！一定要唱。”
我看她坚定的眼神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没办法，这也算是一种“规矩”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大声一点啊。”
“……”
最后我还是豁出去了。但等到我唱完之后，似乎路上行人少了一半。
“……呵呵，果然不该让你唱呢。”她幸灾乐祸一样苦笑。
“闭嘴！许愿！”我更觉得不满了。
“好吧。”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在胸前，旋即，吹熄了蜡烛。
“许的什么愿望？”
“不说，说了就不灵了。”
“……是嘛。”我倒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就是一年前她大概会想到的事。
不知为什么，她的睫毛弧度下垂了几分，似乎沉思了一样。
“……怎么了？”我愣了愣，“……果然，还是和父母在一起更开心一些吗？”
“……不是的。只是……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比如呢？”
“比如……少了点气氛吧。记得上一次，爸爸妈妈是装成兔子给我过生日的哦。”
或许，气氛是少了一些。也算美中不足吧。但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补救的。
我思索着方法，这是我的手背传来了凉丝丝的触感，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我掌中融化了。
“……这是……”
我寻着飘落的晶莹泪珠抬头。借着金黄的灯光，带着温柔的晚风。
我看见了。
是啊。气氛来了啊。
“哇！下雪了！下雪了呢！好漂亮呢。”
轻轻的，雪花在我眼中徐徐放大，蝴蝶一般的雪花轻轻地飞舞着，如千千万万快乐的小天使，在深色的天幕中闪耀，吟唱着那古老而幽美的旋律。
“雪依，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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