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当时的值班知制诰正是宋绶,皇帝命他负责起草贬责寇准的文书。
宋绶领了圣意,皱眉许久,久久不曾落笔。
丁谓在一旁道:“宋大人,你在犹豫什么?圣上的旨意,你没听明白吗?”
宋绶无声地看了一眼丁谓,未曾答话,而是垂眸,落笔写下草拟诏书。
宋绶向来敬重寇准,如今皇上却要他亲手写贬谪寇相的诏书,因而诏书中的一字一句,宋绶都斟酌再三,既不能惹恼了天子,又不愿让寇准担上不存在的罪名。
因而他字斟句酌,这份诏书拟得十分艰难。
拟毕,呈送给皇帝。
皇帝看罢,点头:“就如此下诏罢。”
按照大宋诏书下发流程,一道诏书经过中书舍人“制词”、“书行”与给事中的“书读”等三道关卡之后,如果都没有发现问题,就可以成为正式的政令,交给宰相机构的分支——尚书省执行了。
而且作为正式政令的诏书,必须有宰相副署。
宰相如果不副署,诏书也无法生效。
寇准如今被罢相,诏书也就只能由参知政事丁谓终审。
丁谓拿到诏书后,发现宋绶所写文字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寇准瞒报天书一事。
丁谓十分不满意,便命人叫来宋绶,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宋大人满腹文章,想不到一纸诏书写得缥缈无根、令人难以信服,原来你这位中书舍人竟不懂如何编排文字?”
宋绶知道,丁谓此人狠毒异常,尤其记仇,他二人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加之当日寇准取笑丁谓为自己擦拭胡须好似奴仆,更是令丁谓越发记恨。
宋绶也明白,如今寇公被贬,朝廷之中尽是丁谓势力,丁谓特意将自己叫来,定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思及此,他谦逊拱手行礼道:“请丁参政修订。”
此举正合丁谓之意。
他毫不推辞,提笔就写。
写毕,笑盈盈地看了一遍,点头回味片刻,交给宋绶,问:“舍人瞧瞧,如此可否?”
宋绶接过,发现丁谓将自己所拟诏书中赞誉之词尽数删去,只留下数落寇公罪行之词,除了瞒报天书、欺君罔上之外,更是添加了诸如“当丑徒干之际,属先皇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沉剧”之词。
宋绶看罢,暗自心惊。
丁谓这是将先帝之死也归咎寇准,认为是寇相违法乱纪才惊动了病中的先皇,导致先皇一病不起。
如此文字罗列,其中透露出的狠戾,令人惊心。
雷州本就是偏远蛮荒之地,若寇公接了这甚至,岂不是认下了这根本没犯过的滔天罪名?寇公一生正直,这贬书可叫他如何自处。
宋绶缓缓放下诏书,抬眼看向丁谓:“丁参政可有想过,寇公一生清正,门生遍布天下,他若因你如此折腾贬谪而死,丁参政该如何应对士林公论?”
丁谓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
笑毕,道:“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寇准若在被贬途中而死,他日好事书生摆弄笔墨,记录此事轻重对错,不过就是四个字而已——”
“哪四个字?”
“天下惜之!”丁谓缓缓写下。
他打量着纸上的四个字,又一笔划过四字,将笔往桌上一扔!
“然而,惜之又如何,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是我,天下士林议论纷纷也好,骂我唾弃我也好,不过是好事之人发发牢骚而已,我又有何惧?而他寇准,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
宋绶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带狂笑的丁谓。
“宋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今形势,哪里才是良木。我今日叫你过来,除了圣旨一事,也是有求贤之意,若你——”
“多谢丁参政美意!”宋绶拱手打断丁谓的话,“下官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丁谓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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