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练习球砸在墙上后落地，又掉了一片羽毛。顾梓叶用拍挑起不成形的球，放手里抛接了两下，抬头看向观众席。
褪色的宽大横幅悬于栏杆外缘。偌大的二楼陷入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在装傻吗？
“喂，我看到你了。”
顾梓叶朝半透明横幅上映出的模糊背影方向走近，不信邪地又唤一声。接着，藏在那背后的人举起双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哈，赢了赢了……诶，你叫我吗？”
纪栈一懒洋洋地站起，顺手把头上的耳机挂到颈后。明白了他不是故意无视自己，顾梓叶的脸色好看不少，仰起头好奇地打量过去。
“你在这干嘛？”
“如你所见。”
纪栈一晃了晃手中刚切成胜利界面的游戏机，两臂交叉靠在身前的栏杆上。他看上去很困，话没说完又一个呵欠。
顾梓叶不大理解地皱了皱鼻子：“为啥跑来这里打游戏？”
“安静呗。”
“反正你有耳机，在哪里都没差吧。”
“哈哈，说得也是。”
对于顾梓叶没好气的质疑，纪栈一吐吐舌头，居高临下回以无所谓的笑容。
外头响起上课铃声，在空旷校园中四处游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朝外头望去。教学楼那头的声音传不到这里，四周一片静谧。
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淡，没有开灯的体育馆笼在一片淡灰的阴影中。
听着铃声渐歇，纪栈一收回眺望操场的目光，下巴稍稍撑着手臂，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栏杆上重新看向楼下的顾梓叶。
“到哪都没差，所以我来这里也一样嘛。”
“不和你争。”
“是你先提这茬的吧？”
见顾梓叶主动舍弃了由自己先开始的话题，并移开视线发出轻哼，纪栈一无奈地耸肩，拇指轻轻摩挲游戏机的屏幕。
与此同时，顾梓叶正沉浸在强烈的心理挣扎中。
……根本没法往那边探啊，视线。有种一旦看过去就会瞬间对上眼的预感。
下午最后一节，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开班会的时间，而他俩却在这本该空无一人的体育馆碰了面，这令顾梓叶多少感到些许困窘。
逃课撞见同班同学什么的……怎么说，感觉这比被督导队员抓到也好不到哪里去。
超——尴尬。
而且，偏偏那个同学还是纪栈一。
说实话，顾梓叶不大习惯和纪栈一相处，总感觉把握不好相处的距离。所以她现在显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延续话题。
倒不是说有多讨厌，只能说是难以对付。……非常地。
“班会呢？翘了没关系吗？”
“喂喂，你没资格说我吧，呃……梓叶同学？”
“你好怪。”
顾梓叶轻飘飘地嫌弃了一句，便见纪栈一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打到一半的呵欠因嘴角的抽搐而中断，他鼻子很痒似地拧起眉头。
哦呀？
这一刻，顾梓叶心里冒出的竟是「有点好玩诶」这样有些没良心的感想。
毕竟能看见那个纪栈一吃瘪的画面可相当难得，会这么想也不怪她。要是林忱在这，可能会果断掏出手机拍照留念吧。
“抱歉，我开玩笑的。”
顾梓叶望着楼上伏在栏杆边缘的家伙微微耷拉下眉毛，一副被生生噎住的滑稽模样，忍俊不禁地掩嘴笑起来。
“我可不知道你还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啊。”
“有吗？”
明明挺有趣的嘛，那个表情。有点想多看看。
想归想，顾梓叶还是在赔上饱含诚意的笑容合掌道歉之后，歪头看向仍然在垂头丧气的纪栈一。
“以前不都直接喊我名字？特地加个同学，听着怪别扭。”
“那我就不客气了。”
到底是脸皮奇厚的知名麻烦制造机，纪栈一没让沮丧的表情在脸上停留太久，便又流露出轻快的笑意。
何况，这相当于本人给予他直呼其名的许可，也没理由再继续沮丧下去。
“那么梓叶你在这做什么呢？”
“……唉。”
“那个，你突然看上去很失望是我的错觉吗？”
“咳咳。当、当然是错觉啦！”
不好不好，怎么表现到脸上去了。
顾梓叶连忙收起「还想看你刚刚那表情」这一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恶作剧般的想法，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然后她抬起握着球拍的左手，向纪栈一展示性地晃了两下。。
“在做什么……如你所见咯。”
也是，问手拿球拍待在体育馆的人在干什么，实属废话。纪栈一自嘲似地勾起嘴角，朝手背轻呼了口气。
“所以，你也一样是翘课的同志吧。”
“说什么呢，翘课方面怎么看我都比你资历老吧。请叫我前辈。”
这是值得骄傲的地方吗？
但顾梓叶说的也是事实。介于游戏在教室也能打，纪栈一翘课的次数屈指可数。想和有时一天都不见人的顾梓叶比还完全不够格。
“天天那个翘法，出勤率什么的没问题吗？”
“咱班没有那种东西吧，就算有也没什么人管……倩倩姐偶尔会找我谈，那段时间我就安分点。”
好嘛，已经翘出门道来了。纪栈一托脸露出无奈的微笑，有些累了似地挺直腰背。
“那个……这里我是不是该给点佩服的掌声比较好？”
“干嘛，夸我也不会有好处的。”
“真过分啊，我看着像那种唯利是图的类型吗？”
“一般。”
“喂！”
纪栈一配合地佯怒喊了一句，顾梓叶跟着扑哧轻笑起来。
接着，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没办法，除了在林忱和谢唯的事件上有所交集，两人平时其实少有交流。能和气地对话到这个地步该说已经算是奇迹了。
不过一方面也有他们在班里都是交际花的原因在吧？
——至少男生缘都很广。
虽说顾梓叶在女生圈子里也能待得下去，但在运动方面果然还是和男生更有话题。当然，纪栈一这样的铁宅除外。
礼貌性的寒暄差不多该告一段落，顾梓叶实在无力继续话题，便打算告辞接着练习。
然后，她看见纪栈一在冲自己轻轻招手。
“上来。”
他唐突地喊道，声音较之刚才要低沉些，似在顾忌什么。顾梓叶怔了一下，略带困扰地看着他。
“那个、差不多聊到这里吧，我想回去打……”
“总之你先上来。”
见纪栈一态度坚决，顾梓叶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姑且听听他的说法。而且看他那表情，恐怕自己也没得选。
“我知道了。”
“从这边，快点。”
在纪栈一的催促下，顾梓叶捡起拍套，按指示从连接到廊道的左侧楼梯走上观众席。
才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空无一人的视野边缘忽然探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的同时将她拽到一处座椅的靠背后。
“唔唔——”
“嘘。”
用眼神强调了「别说话」的要求后，纪栈一松开了手。他的手心热热的，也许是长时间捏着发烫的游戏机所致。
顾梓叶猛地喘了两口气，不满地抹了抹嘴唇附近，随即将视线投向一脸严肃的纪栈一。
“呼……所以，怎么了？”
她需要一个解释。
要是现在告诉她是在开玩笑，纪栈一手臂的关节大概会给她一一卸掉吧。精致小脸上遍布的凶恶眼神，像全身毛发竖起的小兽一样不留情面地瞪过来。
不过，被男生一惊一乍地那样肢体接触，会这么警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就算是纪栈一也不会开这样自讨没趣的玩笑。
他虽然没林忱那么怕麻烦，但也没有好事到特地帮别人找理由胖揍自己的地步。待顾梓叶似乎冷静些了，他压低声音问。
“呃，我是不是该先道歉？”
“不必了，还是祈祷你的理由能让我信服吧。”
“啊哈哈。”
充满杀伤力的口吻让纪栈一讪讪地挠了挠头发，于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朝大门努嘴。
“那边。”
头顶的日光灯渐渐亮堂起来。一阵脚步声之后，厚玻璃门被从外侧推开。三四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最前面那个应该是书记吧？”
“别问我。”
顾梓叶对不熟的人一向脸盲。更别提对象是几周见上一次的校领导。
总之，他们像是在视察一样闲聊着走到室内篮球场中央，对挂有幕布的高台那端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
站的有些远，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他们讲什么呢？”
“谁知道，可能和社团表演有关吧。”
楼梯正与楼下交谈的人相对，走下去太堂而皇之，一定会被追问的。而要是走观众席末端通往乒乓球台的小路，也说不准会在移动过程中被发现。
因此，待在这里等他们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不劳纪栈一说明，顾梓叶很快弄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于是索性舒展开短裤下裸露的双腿，放松地倚在靠背后。
“你心还挺大。”
“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要烦恼的事情也太多了。”
说是那么说，但怎么看身边这位发问者的神态都比她更加从容——而且手中还在片刻不停地操纵角色战斗。
“……什么时候开始打游戏的？”
“啥？哦，在你非常认真地趴那观察书记的脸的时候。”
“哈？哪有「非常」啊，别瞎说。”
顾梓叶感觉有被冒犯到——明明自己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而已吧？
她很不服气地踹过去一脚，却见纪栈一毫无反应，谈不上闲散的专注眼神一门心思锁定在游戏机的屏幕上。
“喂，理我一下啊？”
“嗯，等一下。……我这一局打完。”
——何等专注。
不管是小腿被踹还是肩膀被使劲摇晃都毫无动摇，不如说压根没有转头看一眼自己的意思。
一开始还能调侃自己心大呢，这家伙。这会倒好，干脆完全听不进别人说话了。
顾梓叶愕然望着身边已经彻底投入进去的网瘾少年，又瞄一眼楼下尚自喋喋不休的领导们，半天才勉强合上下巴。
……到底心大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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