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林忱。发什么呆呢？”
肩膀遭受轻击而清醒过来，林忱收回在四周徘徊的忐忑视线，不大适应地看向身后一脸热情的吴知鸿。
“没什么。感觉阵仗好夸张。”
“安啦，放松点。”
吴知鸿一边安慰他，一边活动着胳膊。胸前用别针固定住的号码牌随风摆动。明明提前热身过，他还是一副没活动够的精神模样。
“反正我们跑我们的，不管他们就好。”
“……是啊。”
明明只是跑个50米接力而已，还真有干劲啊。林忱不动声色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将无奈的视线投向那张活力四射的脸。
乐观到耀眼的光芒。……啊，感觉眼睛要瞎了。
林忱无语地摇头，再次扫视四周。
左侧绿茵场上的人海姑且不论，连右侧主席台上都挤满观众。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许多，叫人根本放松不起来。
不如说吴知鸿在这样严密的包围圈里还能照常谈笑风生，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强。
话是这么说，林忱还是希望他能多少有点紧张感。毕竟就算有过先例，林忱也还不大习惯被谢唯和纪栈一以外的人搭话。尤其是这样热情过头的家伙。
……啊，仰卧起坐的时候不算。那个情况下，除了拜托身边唯一算认识的吴知鸿外，他别无选择。
“怎么了，总是东张西望。咦，难道是在找班长？”
为什么会那么想？林忱摇了摇头。
说起来，之前这家伙也说过「班长真幸福啊」之类让人误解的话。这样看来，妥妥的是误会什么了吧。
如果是那样，还是趁现在纠正一下他比较好。
“我说啊。”
“诶，找到了！喏，倒数第二个。”
……完美地被打断了。
吴知鸿把手放在眉上，眯眼在对面人群里找了一会后，突然一边嚷着一边摇晃起林忱的胳膊。
“什么第二个？”
“班长啊！你看，正对面咱班女生队伍里……”
吴知鸿扯着林忱衣肩，非常贴心地替他指着一个方向。林忱叹口气，礼貌地摘下他的手，尽量让回复的语气少一些敷衍。
“好好，我知道了。”
林忱有点想收回之前「好人」的评价了。或者干脆反过来，索性说这位大哥好人过了头也未尝不可。……而且行动力还高得离谱。
说是这么说，林忱的视线还是像被吸过去一样飘到人群之后的谢唯身上。
接力是在五十米赛道上往返跑来进行的。每班男女生各站一边，相互传递接力棒，哪一班先跑完就胜出。
谢唯敛手站在女生队伍末端，正和身边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聊着什么。
远远望去难以看清，但能分辨出大概的表情。谢唯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朗甘甜，偶尔掩嘴笑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完全没在紧张嘛。这么一比，倒显得自己逊爆了。林忱自嘲地显露出苦笑。
……诶，奇怪？
刚准备移开目光，他又轻轻愣住了。单凭直觉而已，毫无依据——他似乎在那张笑脸上察觉到一丝淡淡的违和感。或者说……疲倦感？
……是错觉吗？
“那个，我离开一下。”
林忱向吴知鸿打了招呼，打算跑出队伍，被从前一个班级小步跑过来的志愿者拦住：“同学，比赛马上开始了，现在不能离开队伍喔。”
“我有事……”
“真的不好意思，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好、好的。”
林忱欲言又止的说辞在对方招牌的官方笑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无奈只好在较真的监督下退回队伍中。
“怎么，想去厕所？”
“不，没什么。”
仿佛想把胸腔里的气体全部榨干一样的大口呼气之后，林忱随口打发掉吴知鸿关切的询问，眼睛却不自觉地再次搜寻谢唯的身影。
啊，看到了。不如说视线正巧碰在一起了。
谢唯刚一偏头看过来，竟一眼找见林忱所在的位置。她先还在赌气似的甩头移开目光，随即又偷偷看回来，不好意思地吐舌笑起来。
“笨、蛋。”
林忱面无表情地做着口型。谢唯怔了一下，许是不大确定有没看清吧，接着反应过来般挥拳作气恼状，也做口型回复。
“反、弹。”
看上去还挺精神，是看错了吧。
见到谢唯这样活奔乱跳，林忱稍稍安心了些，于是如法炮制。
“反、弹、无、效。”
似乎被身边女生唤去，谢唯没在注意这边。林忱愣了一下，略尴尬地挠挠头，脸上有点发热。
……在干什么呢，自己。
* * *
在意的事情暂时放下之后，林忱一下子意识到了「一会谢唯会传棒给他」这一点。毕竟他们都是队伍的倒数第二位。
怎么说……总算能松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上一棒男生必须传棒给谢唯这没法避免，但至少可以让谢唯少和其他男生接触一次。
……呃，等等。他为什么会想这个？
察觉到内心不大坦率的酸意，林忱苦着脸用手背贴在脸颊上。冰凉的温度一下子冻得脸部发抖。
冷静，要冷静，别胡思乱想。
“果然会紧张？”
吴知鸿注意到林忱的小动作，于是以劝慰的口吻说着，顺便拍拍林忱的肩膀。
“最后几棒，责任重大啊。”
对方热心肠到这个地步，林忱也不好再用「没什么」打发他，便信口胡诌了一个像那么回事的理由。
“嗯，确实会因此紧张呢。……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还有我垫底呢，哈哈。”
吴知鸿畅快笑着，竖起大拇指，像鼓励小孩子一样打算贴在林忱脑门上。
当然，林忱躲开了。拜托，什么岁数了还贴大拇指……也太幼稚了吧？不过，这么一来，他忽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是最后一棒？”
一般来说，让能力比较强的家伙收尾才比较正常不是吗。
很少见到林忱这样提起兴趣，吴知鸿相当意外地抖了下眉毛，随即抱着手臂了然地连连点头。
“这样啊，我平时确实没怎么和班里人提。”
「不，就算你提过，以前的我也多半不会留意」林忱想这样吐槽，但他忍住了。
“嗯，所以呢？”
“其实啊——我是田径队的成员！嘿嘿，看不出来吧？”
“……今年最震惊的就是这个了。”
“你要是多少带一点惊讶的语气我就信了。”
吴知鸿无语地看着林忱，趁此机会林忱快速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体。肌肉确实很扎实，只是平时被宽松的校服盖在里面，不大会显露出来。
“这么说，是体育生？”
“那倒不是。”
“……明明是田径队的？”
“兴趣嘛，兴趣。喜欢跑步，经常练习结果就越跑越快。”
砰！
枪响打断了对话。不过声音很小，大概是因为女生那头先跑，把发令枪设在了对面的缘故吧。距离实在有点遥远。
说对话是被突然沸腾的观众打断的也许更准确。
“哇，咱班不赖嘛！林忱你看……林忱？”
吴知鸿从队伍间的缝隙朝前头张望，随即很享受这气氛似的呼喊林忱。没得到回应，他有些疑惑地攀住前人的肩膀，却见林忱……呃，石化了。
“喂喂，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
“那请你先把快昏迷的表情收回去。”
如果说之前说的紧张只是应付吴知鸿的说辞，那么现在林忱确实是紧张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没办法，还在闲聊的下一秒突然发现比赛开始了，对于不擅长应付这类抛头露面的事情的他来说算是相当唐突的袭击。
还有观众那雷鸣一样刺耳的喧闹声，简直雪上加霜。
尽管林忱不习惯和他人相处，是信奉独处万岁的个人主义者，但也不怎么会紧张的。不愿意和不敢是两种概念，他属于前者。
不过完全不会紧张的人是不存在的。林忱也一样。
比如初见谢唯的女仆装扮时，比如一时冲动把她摁在墙边时，比如现在。
咦，这么看来，除这次外的每次紧张好像都和那丫头有关。进一步来讲，自从和谢唯扯上关系，他的平静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以前的他可不会报名什么运动会。
“已经到第四棒了。我说，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事。”
林忱深呼吸三次，跺了一下发僵的腿，盯着前头不断变短的队伍不再说话。吴知鸿权当林忱在调整状态，于是悄悄退了回去。
“呼……哈。”没问题，心情平复了。
接过谢唯递过来的接力棒，然后尽力跑到那头就行——再怎么想偷懒，这么多人看着林忱也不好意思太假。
一小段路，稍微尽点心力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林忱来到人群视线的焦点，队伍最前列。失去前面同学的遮挡，两边黑压压的海洋一下子压过来。
林忱迅速观察起局势，看起来似乎不容乐观。
四班一组，其他三个班的女生都已接了棒往这边跑，只有谢唯还在原地等待前一个男生。这进度，落下不是一星半点啊。
“Don’t mind，林忱。这估计是追不回来了。”
吴知鸿越过林忱的肩膀看了一眼，已经放弃掉地叹气，随即对林忱笑着说。
确实，落后成这样，林忱就算跑不过其他人也不会被怎样责怪吧。林忱姑且点了头，静静摆出准备起跑的姿势。
“……诶？”
人群一片哗然。对面缩成一个小人的谢唯怔了一下，匆忙去地上捡起不小心掉落的接力棒。
掉棒了。
到底是谁的错先不论，谢唯的紧张情绪似乎瞬间拔高了一层。她迅速捡棒噌地冲出去，与其他班级折返的男生擦肩。
……那是什么表情？
林忱提前伸手预备，同时看向用力咬唇、脸上血色稍淡的谢唯。
与此相反，谢唯并没有在看他，而是有些恍惚却焦急地盯着脚前的跑道，脸上浮现出相当羞愧的别扭表情。
“——唔啊！”
最快那个班级的女生已赶超过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谢唯有些乱了阵脚，接着准备落地的左脚抬得低了些，在塑胶地面上狠狠刮蹭了一下。
周围瞬间安静了。衣服和皮肤与地面摩擦，发出怵人的响声。
“班长！喂，林忱……”
“……啧。”
林忱咬咬牙，站着没动。直到谢唯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去膝盖上的灰就一瘸一拐来到面前，把棒交到他手里。
“去、去吧！”
“不用你说。”
林忱头也没回地朝对面奔去。
说实话，一瞬间有想过冲出去扶起谢唯，管他什么比赛。但谢唯大概不会希望林忱这么做。……也许是林忱过度解读，但那副表情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忍着疼痛、仿佛在说「我没事」的倔强表情。笨拙又较真。
“……真是笨蛋。”
反正刚看到顾梓叶从人群外围疾步跑过去了，他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林忱从未跑得这么快。
他超过前面那个班的男生，把棒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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