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子？”
“在这里。”
吃完简单的早点，两人在叫到号之后找到与屏幕所写相对应的诊室。
不守规矩的家属三五成群，各自吵闹着塞满了这间不大的屋子。林忱拨开急不可耐簇拥在桌边的人堆，扶着谢唯在凳子上坐下，把挂号单递过去。
医生披着白大褂，里头却是不经打理的衬衫短裤。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接过单子，他扫了一眼，草草在键盘上敲几下，又埋头在桌上的小册子写了一阵，接着才嘟哝着什么转向怯生生的谢唯。
“诶，什么？”
谢唯膝盖相碰，两手彼此包裹着放在大腿上，表情显得有些惶惑。不过，身边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旁观者，会多少感到紧张也是正常的吧。
虽说她竟然比算是半个家里蹲的林忱还要不安这一点还是有些让人惊讶。
林忱一边暗暗观察着谢唯盯着桌面的无助眼神，一边把手轻放在她肩上。谢唯先是身体一抖，随后眨巴着眼睛朝他看过来，表情稍稍舒缓。
“先去拍个片，然后把结果拿回来给我。”医生头也不转。
“明白了。”
身边一片寂静，林忱无奈之下只好替尚处于混乱状态中的谢唯应了一声。两人穿过躁动起来的人群来到门外。
“我看看，放射科是在……”
“……呼。”
在林忱瞅着墙上的科室分布图的时候，谢唯长长松了口气，不小心小腿一软，跌坐在一旁提供给病人休息的座椅上。
扑通一声很响，吸引了林忱的注意。
“脚那边还很疼？”
“没、没有啦……只是紧绷太久，突然一松懈就站不住了，嘿嘿。”
刚才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会就开始傻乎乎地笑，心情恢复的速度堪比坐过山车。林忱将放射科的位置记在心里，随即低头看向谢唯。
“看病而已，你也太夸张了……上台表演的时候也会紧张？”
“诶，那不一样嘛！我只管跳舞就好，不用盯着观众看，也不需要和别人交流……”
“说得跟你刚刚有盯着医生看一样。”
不过医生也没有怎么看这边，全程一个劲地盯着电脑。只能说两边都是一样没礼貌的家伙，就没什么可深究了。
反而是林忱被夹在他们中间，看看这边瞅瞅那边，活脱脱一工具人。
……明明他才该是最自闭的那个吧。按照设定来说。
不好，一旦发觉了这一点，心里总有种自己的人物标签被别人偷走了的郁闷感。林忱叹口气，给了低头望着并拢的小腿发呆的谢唯一记手刀。
“啊唔——你干什么啦。”
突然遭到袭击，谢唯先是被吓到般缩起肩，接着捂住脑门，鼓起因闷热而发红的脸蛋抬头抗议。
“说什么不想交流……别抢我的人设啊你个现充。”
“我从没说过我是现充好不好！”
“嘁，我想想啊。一班之长，有很多朋友，成绩优良长得还好看……”
林忱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用冰冷语调罗列着。被谢唯用有些异样的目光牢牢瞪住后，他才说不下去似的摊手。
“这都不算现充，这世界上就没有现充了。”
“……狡猾。”
林忱说完，发现谢唯的表情与其说因受到诋毁而气愤，反而更像是被戳中什么要害似的羞赧。她轻轻嘟哝之后，不再看林忱而站起身。
林忱有些纳闷，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大声反驳的谢唯会突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另一边，谢唯正在竭尽全力掩盖内心的动摇——吵到一半突然莫名其妙说她「好看」什么的，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说起来，这家伙除了她第一次穿女仆装的时候含糊不清夸过一次「好看」，好像再没这样说过。
“唔哇。”
正闷闷想着，谢唯撑着座椅靠背站立起来，却再次忘记了脚伤的事实。右脚踝处一阵轻微的疼痛，害她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喂。”
见她身子微微摇晃，林忱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谢唯将身体半倾在林忱肩旁，脸上的绯红更加鲜艳。
“要起身记得说一声啊。”
“我……我能自己走。”
“有本事你别摔。”
别的姑且不论，喜欢逞强这一点倒是贯彻始终，固执得不像话。……不叫人省心。
林忱嗅着谢唯头发淡淡的香气，原本浓郁的消毒水味仿佛即刻无影无踪。谢唯哼哼着撇开视线，小心站稳后，颇忸怩地扯扯他的衣袖。
“不走嘛？”她小声问道。
“走吧。”
林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也跟着别开视线。
……算了，反正这样也挺可爱的，麻烦就麻烦吧。
“嗯，骨头没事。”
领了扫描报告，两人回到与先前相比空旷不少的诊室。窗边偷闲的医生伸罢一个懒腰后回到座上，快速浏览过报告上的细小文字，懒懒说着。
“是吗。”
虽然报告上写的林忱大概能看懂，但实际听到专业人士的判断还是令他彻底松了口气。
“小姑娘，伤的地方给我看一下。”
“唔，好。”
因为脚踝有伤，谢唯今天穿的是短袜。显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有些发红，表面微微肿起但不算严重。医生认真打量两眼，说了句「好了」，在便签纸上刷刷写起来。
“没事，筋扭到了。开点药膏回去，每天更换一次。”
“能走路吗？”林忱问。
“运动肯定不行，但正常行走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别过度使用伤腿比较好。可以找个人扶下，或者买对拐杖。”
“诶——”
“好的，明白了。”
谢唯一听要拄拐，从喉咙里发出充满不情愿的抱怨声。林忱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随后无视她捂住脑袋瞪来的视线，对医生答应道。
医生笑了笑，单手掐灭烟头，碾进烟灰缸中，接着玩味地瞥着如释重负的林忱。
“这下能安心了吧，小伙子？”
“啊……是。”
冷不防被对方用揶揄的语气点名，林忱稍稍错愕地一怔，姑且应了一句。谢唯颇有幸灾乐祸意味地掩嘴偷笑，被医生的下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次可得注意点，别再让女朋友受伤了哈。”
一箭双雕。
仿佛响起「砰」一声击中心脏的音效，诊室内突然陷入灼人的沉默。
别说笑容突然凝固的谢唯，连林忱那张向来变化不显的铁板脸都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两人彼此对视，又不约而同错开目光。
“那个，我们不……”
林忱吸口气，打算解释，但谢唯却突然噌地起身，以拉他衣角的方式打断发言。
谢唯头抬得不高，用额前的刘海半遮住表情。从林忱的角度，只能勉强瞅见她微抿的嘴唇，以及头发外发红的耳朵。
“那医生……我们就先走了，谢谢您。”
“好，慢走。”
来不及说话，林忱已被不由分说朝外走的谢唯半拉半拽拖离了诊室。
结果一直到买完药走出药房，来到医院外的街道旁边，两人都没再怎么开口。
“还打车？”
“唔，坐公交吧。这里离学校蛮远的。”
林忱小臂挂着装药的袋子，默默跟在谢唯旁边，以便她随时借用肩膀或者胳膊。在他象征性询问之后，谢唯就像早已想好一样马上回答。
……估计在来的路上就有考虑过怎么回去吧。她就是这样的人。
“反正是我付钱，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如此，才不想太麻烦你啊。”
谢唯一边传达不满地隔着外衣掐了一下林忱的胳膊，一边嘀咕着「买药的钱我回去也会还你的」。
“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从我这拿人情走，想都别想。”
“……你啊。”
先不谈这想法何等阴暗云云，就在林忱打算回话时公交来了。看上去里头很空，大概不用担心会让谢唯站着。
“好好，上车吧。”
“哼哼。”
窗外的景色不紧不慢地徐徐倒退，令人犯困。大约过三站后，昏昏欲睡的谢唯察觉到肩上有什么轻轻压上来。
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动作幅度极小地扭头一看，只见林忱怀抱装药的塑料袋，闭着眼虚虚倒在她肩侧。
从隐约能听见的呼吸声判断，他睡着了。
不过谢唯也很理解他。毕竟以往周末都睡到十点起步，今天竟然八点就得起床。这对天天不好好睡觉的这家伙来说还真算得上是一道难题。
不如说坚持到现在真是难为他了。
“笨蛋。”
其实谢唯不是没有想过一个人来。
顾梓叶还有羽协分派的当裁判的职责，不好脱身。考虑到脚踝没伤到完全不能动，倒也没必要非找个人陪。
在谢唯这样想的时候，林忱却突然在做饭时对帮忙洗菜的她宣布「我跟你去」。
谢唯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心情很复杂——惊喜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别扭，好像对林忱主动这样要求抱有抗拒——类似这般。
“……你说，为什么呢？”
谢唯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脸，喃喃道。
“喂，我说。”
下车时林忱被叫醒了。
他兴致缺缺地干杵在车站，挠着头发打了个哈欠，还没完全清醒似的。在等待的这段时间，谢唯望着他的侧颜迟疑着开口。
林忱诧异地看向谢唯，这让她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
“怎、怎么这次不嫌麻烦了？”
“唔，反正我也不想去运动会……”
“不是。”
谢唯扭着手，含糊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是说刚才……那个，为什么会去反驳医生说的话？”
“啊，你说这个。”
记得在煎饼摊子前被摊主误会时，林忱还会以「解释很麻烦」这种无厘头的理由而不去否认。再想想今天林忱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
“想知道？”
对于林忱卖关子的说法，谢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说拉倒」。
“哼，反正是为了顾忌我之类很失礼的理由吧。”
“你要那么认为也行。”
实际如何只有林忱清楚，但他不可能如实告给谢唯。正当他打算带过这个话题时，忽然听见谢唯把头扭向另一边小声的嘟哝。
“其实……不用解释也没关系的。”
林忱微微睁大眼，望着谢唯刚一说完便难为情地率先迈开步子的背影。
“喂。”
“快点啦，不然不等你……啊唔！”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记住自己的脚有伤啊，这笨蛋。林忱摇了摇头，将脑中一些妄想埋入深处，快步赶上去。
“给我小心点啊。疼吗？”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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