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心里的喜悦没有延续很久。
从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谢唯以“差不多回教室吧”的结语结束了话题后，一直到现在——乃至这段时间的某个无名节点为止，终于消失的一干二净。
取代之的是某种无法排解的积郁。或者说，担忧。
已是下午一点半，门卫打着呵欠敞开大门。络绎不绝的学生从两人身侧路过，喧哗渐渐温热了原本冷清的楼道。
“……”
谢唯抱着鼓囊的布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边。马尾辫小幅度地左右摇摆，偶尔显露出雪白的后颈。碎片的阳光不时洒在上面，散着光。
林忱小步跟在后面。两人间保持着约莫一臂的距离。
沉默。沉默。和沉默。
难得地，林忱试图说点什么。向来最钟意不过的安宁此时像变了张脸，扎在千疮百孔的心上，使他不甚自在。
然而脑内大海捞针一番，翻江倒海，折腾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很奇怪。
现在的自己不对劲。他这样对自己说。但有什么办法呢？
人最不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内心。
四楼同样来往着赶往教室的学生们。走廊边上稀稀疏疏伏着三两个人，有背书的，也有无所事事晒太阳的。
“会中暑的吧。”林忱想。
正想着，却见那唯独的一位“不怕中暑”的闲人施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洋溢起足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灿烂笑容看向这边。
“哟。你俩一起来上课还真是少见。”
纪栈一自然地迎上来。理所应当地，他只收获林忱心力憔悴的一记白眼。
“你给我少贫……”
“没什么。”
谢唯稍稍加重了抱住袋子的手的力道，看也不看林忱一眼地打断道。
“只是恰好碰见。”
“咦，是这样吗。哈哈，那还真是失礼……”
“不，没什么。”
不等纪栈一的马虎眼讲完，神色如常的谢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先一步走进教室。徒留面面相觑的两兄弟。
“你惹班长生气了？”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林忱甩出第二记白眼。
他两手揣在兜里，板着全不在意似的面庞朝教室内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谢唯刚把袋子和校服收拾进抽屉里，低垂过肩的辫子虚虚遮着脸。
看不清表情啊。他下意识这样想。
“~~”
当他被口哨声惊醒、并自认反应迅速地收敛表情时，一旁的纪某脸上已满是揶揄之色。
“阿忱，知道吗。”
“什么。”
林忱强行移开目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恐怕听不到什么好话。
果然。
“你们刚才的表现，像极了刚开始谈恋爱的小情侣。”
“……哈？”
这话比想象中的要糟糕一点。不，是很多。也不对……不管怎样，这还是纪栈一头一次让林忱一瞬间流露出极度神经过敏的怪异表情。
“喂喂，反应太大了啦。”
“咳。”
猛地松开这个一脸坏笑的家伙的衣领，林忱悻悻拍了拍手。
“再胡说八道。揍你哦。”
“啧啧，能让你心虚到这个份上。难不成还真让我说中了？啧、哎呀，没想到你这样阴沉的家伙也有出嫁的一天啊。”
纪栈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拍打起林忱的脊背。
“身为挚友，我很欣慰哦！”
“……”
难道这个学校是什么戏剧学院吗？看着损友几乎要热泪盈眶的生动表演，林忱平白无故地这样思索道。
“果然我还是趁早为世界除了你这个祸害吧。”
“欸，不要啦。就算做了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世界也不会感激你的。”
毫无说服力的讨饶被趴在护栏上的少年软绵绵地说出，不知为何却让林忱心里的无名火猛地上窜了几下。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进教室了。”
“你这是承认了吗。”
倾斜的阳光扑在门框上，林忱顿住的身形整个被笼在阴影当中。
“至少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你现在不太对劲。”
“也是啊。”
被好友关怀目光所注视的少年深吸了口气。他回过头，微耷拉下的眼角透出苦闷而闭塞的情愫。
“……没什么。”
“是吗。”
纪栈一同样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快步也跟进了教室。
·
果然很不对劲。
一边假意摊开课本，与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不时对着视线，一边悄悄观察着身边的林忱这样想。
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
此前的几次下课，因为那个烦人的顾梓叶的关系，他一直没能尝试与谢唯搭上话。
如果是以前，根本不会升起任何想要交谈的念头。但现在这着魔了似的念头却深深困扰着他，心里的烦躁也与时剧增。
这股违和感。以及，寂寞感。
他竟然开始感觉到落寞了吗？
只是因为受到某个人的无视——仅此而已——就让他心里平添几分厚重的不快，并严重影响着每时每分的心情。
他甚至连今晚回去该写些什么都无暇顾及了。有限的大脑仅被这一种想法所填满。
问个究竟。
“喂，那个。”
他打定主意，扭过头。正和仰天长啸的巨龙酣战淋漓的纪栈一翘着二郎腿端坐在那个位置上。
“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巨龙倒地。纪栈一笑眯眯地摘下耳机。显然，他的玩笑只会被不在状态的林忱无情无视。
“下课了？”
林忱看向周围。略显嘈杂的教室里，学生们边聊着天边收拾着文具，值日生照旧蹦跳着擦去写在高处的板书。
谢唯的桌子干干净净，整齐叠好的课本安静躺在一角。
“是啊，看你一副敬老院住民的落寞模样我就没舍得叫你。顺带一提，班长已经和梓叶走掉了。”
“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会喊那个姓顾的名字？”
“啊，这个嘛。”
纪栈一笑起来，这是暗号。仿佛读懂了他的笑容似的，林忱长叹一声站起来。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走吧。”
“不收拾一下吗？不晚自习的家伙，好歹把作业带回去是常识吧。”
“老生常谈就不必提了，你是我妈吗。”
林忱打着呵欠，背起书包。
“哎呀，一副‘让我写作业还早五百年呢’的表情。”
“说得好，晚饭你请客。”
“欸，你晚上在外面吃？”
“如果你能快点的话。我不想坐在地上吃饭。”
抛下打着哈哈收拾起游戏机的纪某，林忱快步走出教室。从走廊的一角望去，旋转的楼道里挤满了目的地各异、总之却都忙着逃离教室的学生。
他一眼看见了一楼前的人堆里，那个挂着小鲸鱼挂饰的红色书包，从人群里一晃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来了我来了。欸，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是吗？”
纪栈一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忱一眼，后者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本来就是这样。”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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