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你是指什么。”
“我认为你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甚至不用让眼神带上什么审视的意味，单单这两句突击一般的交谈，并不擅长装腔作势的谢唯已经原形毕露。
“想矢口否认或者转移话题，最好先改掉挪开目光的习惯比较好。”
林忱叼着笔帽，无所事事地把双手交叠在脑后。
“你也太好懂了吧。”
“诶、诶嘿，有这么明显吗……”
谢唯吞吐地挤出笑容，挠挠后脑勺。在林忱以面无表情的啄米式点头作为应答后，她像放弃了什么似的长叹了口气。
“真是，看不出你还蛮计较嘛。我还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呢。”
“蒙混？用什么。那本愚蠢的辅导书吗？”
林忱毫不掩饰惊诧的神色，以一声加重的呼吸代替了笑意。他无视了对面女孩羞耻和气愤交织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
“而且，我好歹也是当事人。讨个解释不过分吧？”
“就算你要我解释……”
膝上可怜的书页几乎快被失控的水笔戳穿，谢唯却视若罔闻。
一旦冷静下来，记忆里温热的、崭新的、同时又塞满了羞耻与懊悔的片段顿时就化作洪水，让她不知所措。
太正常了。
冲动，是人类的本能，也是理智被吞噬的产物。试图去解释冲动什么的——恐怕世上没有比这更徒劳、更没有意义的作业了。
“我、我没办法给你解释……对不起。”
一阵似有若无的微风卷着热浪路过。谢唯俯下的衣领微微飘扬，裹挟在脸上难以自抑的煎熬里。她小声说。
“稍后我也会去和学姐澄清的。所以、那……你能不能原谅……”
“不能。”
林忱说。
太阳忽然被云层遮挡住了。大块大块的阴影黑压压扑下来，盖过教学楼、林茎小路和紧闭的校门。在远处火金色的阳光对比下，宛如冒昧降临的混沌。
“诶，可、可是，呃，我……那个、我说……”
谢唯似乎陷入困惑和慌神的混合情愫里，嘴唇发抖一样斩断了每一个字，口齿不清地支吾着。
在她的正对面，林忱像睡着一样斜靠在长椅与柱子的中央，眯着眼。
“吃过饭了吗？”他问。
“……哈？”
谢唯因紧张而挺得笔直的上半身弹簧一样塌下去，耷拉着眉。
“大哥，这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吗……呃，姑且是吃了。”
“那挺好。”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任何传达不满的眼神都在林忱支起一边腿、用签字笔在小册子上写着些什么的专注中消解了，好像提起话题的不是他。
“这样就好了……OK，言归正传。”
他盖上笔帽，草草在校服上蹭了两下。明明汗流浃背，却也没有丝毫脱下外套的意思。
“岔开话题的是你吧……”
“简而言之，我对这次事件意见很大。你想，学姐姑且不提，还被不相干的人听见了吧？呃，这算不算名誉权……不管了。”
像没看见谢唯一脸无语的表情，他十分棒读地宣布了自己的不满。
而平白经历了午饭那一段不知所云的对话后，谢唯竟出奇地失去了表达歉意的欲望。嗯，荡然无存，一点都没有了。
不，一点可能还是有的吧。
总之就是——啊，让这家伙吃吃苦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呃，等下，我可能有点意识到了——”
“简单概括就是，我要稍微威胁你一下。”
“……你敢不敢再直接一点。”
能平平淡淡说出他人难以说出口的台词，这也可以称得上是本事了。
“而且，你是不是有说过不会要挟我什么来着？”指的是昨晚林忱的振振有词。
“很抱歉，那只是指不用照片要挟。你很不会审题诶。”
“要你管！”
云过去了，短暂的清凉顷刻再次被令人不适的燥热覆盖。而林忱反而是把手揣进了衣兜，不嫌热似的跳下长椅。两滴汗顺着下巴挥在石板地面上。
“咳咳。”
“咕……”
谢唯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函数？”紧接着，这人十分随意地瞥了眼摊开的习题。
好家伙，这是她没想到的。
“能不能有事说事！顺带一提，这可是今天晚上的作业！”
“不管。关我啥事。”
“那你就别问！”
一来二去，让谢唯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她一合书，刷地站起来：“你再不说，我可就先走……”
“关于昨天的提案，你想好了没。”
正题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埋伏了一手。不过谢唯早有预料，倒也算不上多意外。
“哼，果然是要来这一出啊！”
“不如说你都猜到了吧。”
林忱煞有其是地拍着手：“怎么样。我还觉得这是个互利共赢的好提案呢。”
“指我必须穿着暴露的女仆服给你上下其手，还得被软禁在你的房间里？诶，话说，这不就是绑架吗！”
“……很早之前我就想说了，你还挺有表演天赋的。”
林忱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谢唯边说边环抱起胸部、那副警惕满满的神色，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且不说表达方式的问题，我说的明明只是，你在我写作的时候穿一会女仆服而已吧。相对的，‘租’给你的房间会连钥匙带打扫服务完完全全地奉上。”
似乎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他短短地顿了一下。
“而且，我压根没说过要那种很暴露的女仆装吧。倒不如说只要是女仆装就行，西式日式随你喜欢。”
“是、是这样吗……”
谢唯也是头一次见林忱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有些意外。
当然，先前令她自己都脸红心跳的那套说辞也完全是赌气的产物。老实说，只是那样平白地将那些带有暗示的词汇说出口，就已经让她羞得喘不过气来了。
“当然。不如说如果你不是穿着钟意的衣服来当我的模特，我会很困扰。怎么说，那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很重要。”
林忱轻轻提起腿，又像仪式般踏实地踩下。他抬起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哦不，他的表情好像大部分都差不多。
“所以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怎么想都是你赚到吧？这年头，哪怕是一个小房间租金也不便宜。”
“这样……”
谢唯眨了眨眼，微张的唇透出几分傻气。她企图振作似的晃了晃脑袋。
“不不不。你、真的会这么良心？”
“不要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一直很良心。”
“在女仆方面？”
“不假。”
“……”
谢唯的手交叉在一起，低头保持着沉默。
不同于先前正在气头上的冲动，也没有昨晚被莫名躁动的情愫迷惑了的混乱而羞赧的念头。现在的她是确实地用理智在思考。
——大概。
“那……”
“那？”
像是故意挑逗少女纠结的情绪一样，林忱有模有样地伸手作听筒状，故弄玄虚地平声问道。
“既然、也给你添了麻烦……”
“嗯。”
“而且、呃、那什么……我也确实很烦恼衣服存放的事情……”
“嗯嗯。”
“你……说的、说的也挺讲道理。”
“嗯嗯嗯！”
“……话说，你是不是越来越兴奋了？”
谢唯骤然打住话茬，没好气地看向两眼逐渐绽出光芒的少年。
“所以，回答呢。”
林忱没有理会她的吐槽。他在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知道啦。我去，去还不行吗。”
终于，谢唯像是豁出去一样，鼓着腮帮气冲冲地说道。
然而，她却没有收到意料中那般热烈到足以吓人一跳的神经病式反应。颇不好意思地将视线挪向面前呆立的人，她只看到一双定定的眼。
“真的？”
林忱似乎刚连上频道。
“哼。本姑娘说到做到。你满意了吧？”
不知为何，瞧见对方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小孩子如获至宝那样欣喜的眼神，谢唯心里多少积存的不舒服竟然烟消云散。
这样也不错——之类的感觉，渐渐爬上心头。
“——”
从前只一昧瞭望着他影子的自己，会想到今天吗？
“啊，对了。”
“什么。”
“忘了说。如果情节需要，你可能还需要行女仆礼、稍微料理家务、喂我吃东西……”
“……去死！”
·
总结。
果然变态还是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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