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自己的确沉沦进去了。
事到如今，这种换在以前显得荒诞不经的念头也越发清晰地在头脑中回响，一声高过一声。
林忱沿五十米跑道旁喧嚷的人群边缘挪步走着。
发令枪一响，不远处小树林的花瓣应和般摇落在地。放眼望去，四周一片人头攒动，唯独没有那个想看见的身影。
“会去哪呢……呃。”
下意识的呢喃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一秒，广播仿佛回答他一样震动：「请有参加仰卧起坐的同学，到体育馆门口的空地上集合」
重复两次。生怕他没听见似的。
林忱挠挠头，顿足良久，还是继续漫无目的朝前缓缓走去。
反正他去观赛也没有意义。不如说，根本没有大费周章穿过半个操场赶过去的理由。还是悠闲晒晒太阳比较划算。
* * *
还是来了。
就好像脚擅自往体育馆方向移动一样。不知不觉，林忱已走到比赛地点前。
仰卧起坐是团体比赛。即几个人轮流接力做下去，时限到了之后再计算总次数这样的规则。
也正因如此，光是参赛选手就已有不少人。毋论还有各班前来助威加油的亲友团，将本就不大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请问，现在开始了吗？”
不清楚谢唯她们结束了没有，林忱迟疑一会，拍了怕身边的人问道。
“没呢，放心。”
那人笑眯眯回答，声音有点耳熟。也许是多心了吧。林忱说了声“谢谢”之后，把手放入兜里打量四周。
“来给班长加油的吗？”
不是多心。
听林忱道过谢，那人偏来视线，用揶揄的态度接着说。
林忱警觉地皱眉，退去一步，随即转而流露出略显困窘的表情：“呃，你好。”
说来还算有缘，他们期中考前还恰好碰见过。
“太客气了，副班。”
吴知鸿微微一笑，却没轻易放过脸色板得好似钢筋的林忱，用手拢在嘴边追问道：“所以呢，想找班长吗？”
“没那意思。”
“是吗？那为什么来这里。”吴知鸿问。
“没处可去，随便来看看。”
论面瘫，林忱可算得上半个专业人士。无措仅在数秒内便再无踪影，他一如往常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你呢？”
“哎，被那俩喊来的呗。我老打工人了。”吴知鸿苦笑。
“就是经常和你一起的？”
其实说这话挺不好意思。毕竟都是同班同学，连名字都喊不出来未免太过离谱。好在吴知鸿没在意，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也很辛苦呢。”
“诶，为什么用「也」？”
“啊哈哈。”
林忱讪笑不语，恨不得赶紧缝上自己这破嘴。
受吴知鸿的悲惨遭遇影响，害他想起了替谢唯收拾厨房狼藉的种种。一时感同身受之下，就出言附和了。
“……要开始了。”他试图转移话题。
“是啊。诶，我看到咱们班了。”
顺序抽签决定，一班在第三场地。铺了三层的军绿色海绵垫前，果然看见肩膀上贴着一班牌子的几人。
林忱一眼便瞅见队伍中的谢唯。
白色短袖搭配深色短裤，大概是为运动准备的着装。胳膊和长腿都因此裸露在空气中。长发缠成丸子状，一左一右。
见惯了她平时校服短裙的样子，这身打扮还挺新鲜。
注意到视线，谢唯偏过头，恰好和目不转睛的林忱对上了眼。脸有些发热，她笑了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林忱愣一下，回以也许不算是笑的笑容。
担心被吴知鸿抓个现行，他晃晃头，勉强把被夺去的心魄捉回来。一扭头，却看见吴知鸿也在对谁挥手打着招呼。
对象是两个女孩。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
“咦。”
原来如此。因为以前见那两人时发型不一样，而且其中一个戴了眼镜，所以只有轻微的违和感。
“双胞胎？”
“对啊。”打罢招呼，吴知鸿得意地咧嘴，“看不出来吧。是我告诉她们可以这样来区分的。”
他没有深究林忱为什么过了一个多学期才发现这一点，实属万幸。林忱心里默默将眼前这位可亲的同学列入「大好人」的行列。
“为什么？”
“不然不好认嘛！工作和平时来往都不方便。”
林忱“诶”了一声，算是应答。想到近来苦恼的新角色设定，不觉有点心动——设定成双胞胎也不错。
“哦，开始了！”
正想着，排山倒海似的加油声把他叫回现实。
一字排开的五支队伍已纷纷按照各自的策略行动起来。
做几个就换人以保持节奏，做到最多再换以节约时间，或者干脆在速度放慢时就换人……各种策略都有。
谢唯似乎是第一个。鼓足腮帮的模样有点像生气的河豚，很可爱。
呃，这不该是比赛中的感想吧。
“咳咳。”
尽管没人注意，林忱还是咳嗽了两声，算是把思绪拉回正轨的仪式。
又看了一会，他渐渐发现了一个很介意的地方。于是皱着眉，戳戳一旁低头摆弄手机的吴知鸿。
“怎么了。”
“咱们班，就我俩？”
对，是声援。
与别班浪潮般接连不绝的加油声相比，一班那一块却空空落落。只有几个参赛女生在那沉默不语地努力增加着分数。
这么说不大好，但看上去确实很可怜。
林忱记得现在羽毛球正在女子单打，所以顾梓叶是心有余力不足。至于其他人——
“啊，大概都跑哪里玩去了吧。”
吴知鸿耸肩，无奈道。
可别忘了，他们所在的是全年段最不务正业的班级。
即使有部分像谢唯、崔茹潼之类因个人原因被卷进来的好学生，大部分人都像林忱这样我行我素也是事实。
虽然林忱现在已经听话不少了。
“说起来，你是为什么进来的？”林忱突然想起。
“说来话长。”
“那改天。”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嗓子怎么样？”他挽起袖子，一边稍稍踮脚估摸着与赛场中心的距离，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什么，音量吗？呃，好歹是到处开会过来的，我想可能不会差。”
语毕，吴知鸿忽然明白了林忱的意思。
“倒是你呢，从没见过你大声说话诶。”他笑眯眯地把手机塞回衣兜，一副随时都可以的从容。
“是啊。”林忱挠挠头。
别说大声说话，他以前可从没和这位社团委干部有过任何交流。能像现在这样看似熟络地聊天，还挺不可思议。
至于能不能大声……除去某个小问题外，应该还好。
“总得试试吧。”
“哈哈，班长还真幸福啊。”吴知鸿敏锐捕捉到林忱暗暗吞咽口水的小动作，不由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
两人穿过人群外围，走到正喘着气休息的一班队员身边。
大概已轮换过几次了吧，此时又是谢唯躺在海绵垫上。紧闭着眼，咬牙努力挺起铅重的上半身。
“哈喽，小柳。”
“诶。”
名为柳婧的女生正一边调试呼吸，一边用袖子擦去满头汗水。闻声，她讶异地看着走来的两位男士。
“知鸿？连副班都……你们来这干嘛？”
“给你们加油呗。”
“啥？”
啊，被用非常露骨的怀疑眼神打量了。绝对没错。
“咳咳。林忱，换你来！”
“总、总之，你们把注意集中在比赛上就行。”林忱接过话头，有些结巴地解释道。吴知鸿则附和般自信地连连点头。
“总感觉，好可疑。”
“哎呀，没什么好可疑的吧？安心比赛啦。”
在吴知鸿的安抚下，柳婧半信半疑地回到队伍中，与姐姐柳昕窃窃私语着什么。
嗯，她绝对没有安心吧。绝对。
“所以呢，我们的方针是什么，林忱？”
“我喊一班，你喊加油。”
就这么简单。简单才好。如果一口气大声说很长的句子就会口吃——这就是林忱所谓的小问题。
所以简单点好，又好懂。
再说，加油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咒语吧？大概。
“了解。”
吴知鸿点点头，不再作声。
林忱怔怔盯着还在坚持的谢唯，拍拍发热的脸，深吸了口气。
虽然已说过很多遍——
偶尔也要做点不像自己风格的事情。
喉咙积蓄的空气一口气喷薄而出。他鼓足了劲，在其他班级呐喊声渐渐气衰的时分厉喊出声。
“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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