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沿校外熙攘的马路铺了一地，树叶沙沙乱舞。黑暗的楼道里，林忱两手插兜看着谢唯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
身上没几处可放东西的地方，她却找了近五分钟。
“还是没有？”
“再回你家里找找……也不太实际？”
“是啊。”林忱一摊手。
毕竟两人刚从楼上下来。从客厅到房间，能搜的全翻过一遍，一无所获。
见谢唯不知所措地拧手不语，他不由摇头。连自家钥匙都能丢，到底是有多迷糊。
“也许会在学校？忘在抽屉之类的。”
“至少他们不会让我们大半夜进学校。”林忱把冰手揣进裤兜，掉头踩上一级楼梯。“总之先回楼上？这冷得要死。”
夜风从栏杆处灌入。穿着不多的谢唯吸了下鼻涕，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屋门啪嗒关上，将穷追不舍的冷意拒之门外。林忱径直进厨房烧水。谢唯褪去鞋袜，呆杵在沙发前，瞅着衣上污渍犯愁。
“干嘛不坐？脏的地方又不在背后。”返回客厅，林忱放下茶盘道。
“说是这么说……”
迟疑少顷，谢唯还是脱下校服搭在一边，局促并拢双腿端坐下。被推至面前的玻璃杯冒出热气。
“这下回不去了？”林忱坐下说。
“大概。”
两人默默喝红茶。
不管落在学校还是家里，如此深夜想去取都不大可能。顾梓叶今晚回自己家，也指望不上她。
“那家伙隔三差五回家，还租什么房？”林忱仰躺在靠背上，含茶嘟哝道。
谢唯没答话，双手托着杯身。茶的温度从中透出，手心暖烘烘的。裹在袜里的脚趾微撅，无所事事般相互摩挲。
“可家里更舒服不是？”她反问。
“确实。”
与其挤在狭窄租房里，回家住当然舒适许多。顾梓叶家离学校不很远，又有车接送，偶尔想回去住也不麻烦。
“那何必合租？”
“她好像想陪我一起住。”谢唯眨眼回忆。
“这样。”
没人再说话，又一阵沉闷喝茶声。
两人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些琐事，听风拍窗的颤声，喝泡到无味的淡茶。但对于如何应对今晚，却默契地绕开不谈。
小阳台的几株盆栽东倒西歪，落叶洒满窗台。
时钟响起零点报时。对话似电池缺电的戛然而止，厅内落针可闻。
“那，今晚要待我这吗？”
放下杯子的脆响让谢唯一激灵坐直，随即便听林忱看似随意地问。
她扭头，见林忱正“碰巧”收回目光，很快眯眼转向头顶大灯。只勉强瞧见他几乎成一条缝的左眼，以及干抿的嘴角。
她怔了一下，随即扑哧笑出声。
为什么突然想笑？理由连她自己也不明了。只是……
——原来感到害羞的不只有她而已。
单是知道了这点，心头如饮了兴奋剂的小鹿虽不至于作罢，但也稍显安分了。谢唯注视对面黑屏电视里的自己，静静深呼吸。
““难道说，你现在很紧张？”她问。
“并没有。”林忱轻咳一声。
“在紧张什么？”
“都说了，没有！”
见他皱眉看过来，咬字刻意地重重强调一遍，谢唯再次弯腰轻笑起来。脚丫随前仰后合的身子轻点桌腿。
“死不承认会很逊喔。”
“说什么蠢话。”
这丫头会读心？——林忱强护住脸上从容，心神不宁胡乱想着。
“到底怎样？给个准话。”
他急于结束话题，边催促着边仓皇提起杯子，这才想起茶刚见了底。那头谢唯轻轻端起壶，微笑朝他看过来。
“还要么？”她问。
这话耳熟，似是不久前刚说过。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浮在耳畔，令林忱多少不适应地愣了一下。
他无声把杯推过去，看水位渐渐升至杯沿。脑中乱成一锅粥。
“请用。”
“……谢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接过杯子的，只感觉余光总不受控制瞄向为另一杯里倒茶的少女。
谢唯放好茶壶，再次压着裙摆坐好。略凌乱的碎发随弯腰耷拉下，虚遮着似有所思的眼眸和绯红的侧脸。
“……给你添麻烦……？”
“诶？”
忽听她隐约出声，林忱顿时从恍惚中惊醒，呛了口茶。
“什么？”
“我说，”难为情地顿了一会，谢唯撩起垂下头发，小声重复，“如果我待在你这……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
没来由，身体下意识作出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秒回……我说，你有在思考吗？”
空气里令人难以启齿的成分似乎淡了不少。谢唯先反应了片刻，随即没好气地蹙眉道。
“有啥好思考的？”
强作镇定，林忱打个哈欠，换一边腿翘着，睁一只眼小口抿红茶：“还是怎么，你更希望我说会吗？”
“我可没那么说过。”
“那不就得了。”
“反正你怎么都有理！”
捉弄对象冷静下来就没意思了。谢唯索然无味地收敛起刻意的语调，有样学样含了口茶。
外头风已停息挺久，心脏却不会累似的跳个没完。好吵。
“好苦。”她皱眉。
“是啊，毕竟泡好几次了。我去换包新的。”
林忱起身倒空旧茶叶，洗净茶漏，去冰箱取一包新的悉数倒入。谢唯无声打量他匆匆进出的侧影，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你的结论呢？扯这么久，该想好了吧？”声音从厨房里出来。
“你觉得呢？”谢唯歪头回问。
“我怎么知道。”林忱头也不抬，瓷质茶具相碰发出悦耳响声。“要我替你决定？”
“才不要。”
“那说这些有何意义？”
坐回原位，他像要把内心积蓄的焦虑尽数吐出似的叹气。
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用是与不是即可带过的问题，同时……也是他希望尽快听见答案的问题。
但那个答案却迟迟不出现。
“还苦吗？”
谢唯摇了摇头：“好多了。”
“是吗……”
本想趁此一口气问个明白，临出口又是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说辞。这样没用的自己，林忱还头一次见。
“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欸。”谢唯缩腿陷进沙发，望着时钟。
“是没错。”
完全听不进别的话，脑内只一阵老式列车开过般的轰鸣。林忱数清手指尖起的倒刺，喝尽杯里的茶，忽见沙发如释重负地膨起。
“干什么？”他盯着站定伸懒腰的女孩。
“咦？去洗你的校服啊，不然呢。”谢唯用更困惑的眼神盯回来，“倒是你没问题吗？今晚一点没写吧。”
“喂，等下。你是说……”林忱一怔。
谢唯弹指轻点他的额头，拿他没办法地叹气。
“废话。这个点，我还能去哪？真忍心看我露宿街头？”
“……那你不早说？”
“因为你的样子实在很有趣嘛。”她掩嘴道。
方知上当了，林忱不悦地瞪她一眼，看上去颇有微词。而谢唯只笑眯眯收拾了沙发上的脏衣服，朝阳台走去。
“赶紧去工作啦！说好今晚不许熬夜的。”
“啰嗦。说了有存稿吧？”
“啊，是吗。”
脚步随阳台纱门一开一关的声响消失，客厅剩林忱一人。
“呼。”
彻底安静后，心跳便压抑不住地放肆开来。
林忱端起杯子喝茶，眼锁在杯中倒影上。发呆许久，他软绵绵陷进沙发里，和天花板投下的刺眼灯光对视。
这样啊，今晚要和那家伙住一起吗……
本以为平日朝夕相处，这点只不过小菜一碟。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紧张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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