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1243年九月初的某天,霍斯帝国在任圣君溘然长逝。
有人说圣君的死是因为日夜繁忙导致的积劳成疾,也有人将其归结为某些对霍斯家族不满的贵族的暗杀。虽然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宣布自己找到了真相,但现如今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圣君的死已经将整个伊特诺拉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混乱之中。
摄政家族以最快速度控制住了局势,但诸侯国之间的冲突还在愈演愈烈,不少贵族借着讨伐逆贼的名号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政敌或仇家,一时间硝烟四起,各地动荡不安。整个伊特诺暗潮涌动,对某些家族来说,这是时来运转,但对另一部分家族来说,这却是灭顶之灾。
在这样动荡的时代中,两个少年的相遇就显得完全不怎么起眼。
毕竟,谁不只是历史长河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水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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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段时间里的混乱,诸神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也完全没有插手。
诸神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全过程,但不知是否是地面上正在发生的惨剧触及了他们的心底,有段时间伊特诺许多地方都下起了持续数日的倾盆大雨。一时间,好似有一条条河流径直从天空中落下,但即便是奔流的雨水,也没能阻碍诸侯们之间的搏杀。
于是,在某个寻常的雨夜,一位黑发褐眼的贵族少年踏上了逃亡之路。
贵族少年曾是某个领主家族的长子,本应享受美好生活的他在几天前的深夜目睹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他那与敌对家族暗中勾结的舅舅,借着夜色向领主一家残忍地举起了屠刀。
倾盆大雨还在继续,本就松软的土路在雨水的浇灌下变成了一片泥泞。贵族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前进着。黏糊糊的泥巴不时恶作剧般地拉住贵族少年的脚,但却完全没有拖慢贵族少年前进的步伐,恐惧与愤怒驱动着贵族少年的双腿,不允许他停下休息。
那天深夜的景象依然不断在贵族少年脑海中重现着,他也因此得以一遍又一遍的温习那时的惨状,他一度想要把那些情景全部忘掉,但同时他又不敢将其忘掉一丝一毫。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贵族少年脸上,和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他恨舅舅,那个为了一己私利就能将利刃刺进亲人胸膛的混蛋。
他恨敌对家族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对父亲、母亲和弟弟们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他恨盟友家族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人正在被屠杀,他们却丝毫没有前来救援的意思。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在平时的剑术训练中偷懒,恨自己在平时没有多花些时间陪伴父母与弟弟,恨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更恨自己……在那时竟然逃跑了。
如果自己当时留下,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如果自己当时留下,或许也会被他们杀死?
又或许……或许自己曾有机会救下母亲……?
突然,贵族少年的脚狠狠地撞在了一块隐藏在泥泞中的石头上,他的身体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一头扑进了地上的泥泞中。
贵族少年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脸从泥巴里拔了出来。
他已经逃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有进食的他跌倒之后就没有了再次起身的力气,于是他张开嘴,拼命地喝着冰冷的雨水。
喝够了,少年对着天空发出一阵像是大笑,又像是号哭的咆哮,他大声嘲笑着自己的悲惨与无能,同时又诅咒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他渴望复仇,他思念亲人,但此时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
少年的眼前闪过了曾经的生活,舒适的软床、可口的美食、成群的仆人,以及父母和弟弟亲切的笑容,一切都在少年眼前快速闪过,又转瞬即逝。
不要……不要啊……
就在少年的视野完全进入黑暗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少年眼前。
是敌人吗?还是路过的平民?
少年没力气去想了,无论来的是谁,自己都只有任其摆布的命运。
这样想着,少年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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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孩子,妈妈真的好爱你。”
女人紧紧地将少年抱在怀中,双唇用力地亲吻着少年的额头。
“妈妈?您为何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少年疑惑地问着母亲,但在他敏锐地察觉到屋外正在传来的脚步声后,立刻就明白了些什么。
“快出发吧,孩子,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女人恋恋不舍地松开少年,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件衣服套在了少年身上。“从现在起你就要独立生活了,记住在外面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妈妈!是敌人来了吗!我不走!我要留下保护你!保护大家!”少年穿好衣服,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母亲与屋门之间。
“哦我的好孩子,你已经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了对不对?”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出现在了女人挂满泪痕的脸颊上,她把一支短剑塞进少年手中,随后拉起少年的手,将他拉到了窗边。“那就勇敢地活下去,不要让妈妈担心,答应妈妈好不好?”
“妈妈!我不走!”少年原地站定,当着母亲的面将短剑拔出了剑鞘。
“乖一点!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还要任性!”女人猛地推了少年一把,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也让少年一时陷入了错愕。
突然,房间的门被粗鲁地撞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一个男人的带领下冲进了房间,少年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舅舅。少年的舅舅显然不是来问好的,他将一枚头颅丢到了女人和少年面前。
女人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枚头颅,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捂住了少年的双眼,并将少年推出了窗外。
“快走,孩子……快走……”
少年的舅舅一言不发地拔出长剑,快步向着女人走来,女人用身体挡住窗户,双手死死地扒住了窗框。
“妈妈!我们一起走!”少年的脚踩着窗外的平台,一只手拉住用于传导雨水的管道,一只手拼命地伸向母亲。
“快走吧,孩子,妈妈爱你。”女人话音未落,利刃就从女人背后刺了出来。
少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站在平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的滋味。
士兵们想把女人从窗前拉开,怎料女人虽然已经全身僵硬,但双手依然死死地抓着窗框,士兵拼命地去掰那只手,竟完全无法把它从窗框上扯下。
“闪开!”少年的舅舅下令道,同时他再次举起长剑,几下就将姐姐的身体砍成了碎块。
士兵们从窗户中探出头去,一抬眼便看到了蜷缩在平台上哭泣的少年。
于是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爬出窗户,企图跳过去抓住少年。就在要紧关头,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本能突然驱动起少年的身体,让他纵身一跃。
少年咬紧牙关,任凭身体被重力拽向下方的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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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少年猛地惊醒了过来,原来只是梦到了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情景。
待少年回过神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了干草的木板床上,身上已经被换好了干净衣服,虽然此时它们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少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木屋中,木屋里还有一位与自己年纪相妨的男孩,此时他坐在一个洗衣用的大木盆边忙活着,木盆里是自己逃亡时穿的那身衣服。
金发的男孩被少年的咆哮声吸引了注意,于是他停下手中的活,用一旁的手巾擦去了手上残留的油皂泡沫,随后又打开一只柜子,从里面取出来一块面包丢给了床上的少年。
“我猜你一定饿了。”
少年的胃袋在看到面包的一瞬间就高声吼叫起来,这使得他在接住面包的一刹那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就开始把面包往嘴里塞。
少年平日里吃的都是浇满浓稠酱汁的肉排与翠色欲滴的新鲜蔬菜,这样的干面包原本是家族中的狗都不会搭理的食物,但在现在,它对于少年的地位远胜于任何山珍海味。少年拼命地试图咽下塞满口腔的面包,很快就被噎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别那么急,你会噎死的。”金发男孩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水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哇的一声将满嘴的面包渣吐了出来,猛灌几口水才将卡在喉咙中的面包咽了下去,随后他又抓起那些吐出来的残渣,将它们再次塞进了嘴里。
“慢点,慢点。”金发男孩接过少年丢来的空杯子,又轻轻拍打着少年的后背。“我不会和你抢,真是的,注意点吃相嘛,明明是个高贵的小少爷。”
终于,少年将那块面包艰难地吃完,他倚靠着床头喘着粗气,活像个刚刚在决斗中获胜的角斗士。
“还有吗?”少年对金发男孩伸出了手。
金发男孩叹了口气,又取出一块面包丢了过去。
少年在连吃三块面包后才终于停了下来,胃里有了东西,他也有了与那男孩交谈的力气。
“我饱了。”
“我,里奇。”金发男孩自我介绍道。“你叫什么?”
少年回想起了母亲的叮嘱,母亲说过,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少年警觉了起来,他跳下床,从床头上取下了自己的短剑。
“你刚刚吃了我三块面包,那可是我一天的口粮。”名叫里奇的金发男孩指了指储物柜,又指了指一旁的木盆。“我还帮你洗了衣服,哇上面都是泥巴,可累死我了,哦对了我还帮你把身体擦了个干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还不够知道你的名字的么?”
“你!”少年脸一红,刷的一下拔出短剑对准了里奇。“你!你还碰了我的身体!?”
少年的剑没能在空中停留多久,三块面包为他提供的能量还不足以让他挥剑,很快他便扶着短剑瘫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你难道想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浑身泥巴吗?”里奇走上前去,将少年扶回了床上。
“你还是好好歇着吧,在你体力恢复之前别做傻事。”里奇把少年的短剑放到一边,自己则回到了木盆旁。“真是的,你们这些贵族,我帮助了你还要被你这样对待。”
里奇说完便开始继续清洗少年的脏衣服。少年在床上默默地躺了半天,他看着里奇卖力的背影,心中出现了一丝不知如何描述的感觉。
是愧疚,还是什么其他的情感,少年也说不清楚。
“艾尔。”少年对着里奇的背影轻声说道。
“唔?你刚刚说什么?”里奇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少年。
“我说,我叫艾尔,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了,里奇。”
“哈,艾尔,好的,艾尔。”里奇说完又继续起了手中的动作。“你就好好休息吧,小少爷艾尔。”
艾尔再次跳下床,踱着步挪到里奇身边蹲了下来。
“我……让我来帮你吧。”
“你?”里奇从头到脚把艾尔打量了一番,不禁笑出了声。“你会洗衣服?”
艾尔哪里会洗衣服,洗衣服这项活动曾经可不属于他的生活,在那时,自己只需要打个响指就会有仆人来为他更衣洗衣。
“我,我当然会!”艾尔说着,一把将搓衣板和衣服从里奇手中抢了过来。“可不要小看我啊!”
于是艾尔开始学着里奇刚刚的动作洗起了衣服,怎料还没等他将衣服在搓衣板上摩擦几下,他的手指就先和搓衣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在剧烈的摩擦下,艾尔的手指顿时肿的像个熟透了的樱桃,整个小木屋里也立刻被艾尔的惨叫声填满。
“呃啊!你们这些娇公子哥!”里奇叹了口气,再次敞开储物柜的门,取出一小盒药膏并将药膏敷在了艾尔通红的手指上。
“哼!要你管!”艾尔握着敷好药膏的手指跳到了一边。
“你又这个样子!真是的!”里奇跺了跺脚,把药膏随手往储物柜里一丢。
很快,小木屋内就再次陷入了沉默。握着手指的艾尔蜷缩在一边,里奇则只是默默地洗着衣服。
“喂,里奇。”终于,艾尔耐不住寂寞,向里奇开了口。“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
“哈哈!我比你大哦!”艾尔兴奋地说道,仿佛自己赢得了什么比赛一般。“我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了呢。”里奇把头扭向艾尔,露出一个坏笑。“十五岁的男子汉还不会自己洗衣服,甚至要一个十四岁的小弟帮他洗呢。”
“混,混蛋!”艾尔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在得意些什么!”
“好啦,不逗你啦。”里奇摆了摆手,目光回到了木盆里。“说起来你一个小少爷,怎么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艾尔把头扭向一边。
“我能猜到的哦,最近外面很乱,一定有很多人在抓你。”里奇轻快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委屈一下吧。”
“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艾尔嘟囔了起来。“你呢?你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破屋子里?”
听到艾尔这样问,里奇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不在了。”里奇抬起头,将目光移向了天花板。
“他们……死了吗?”艾尔追问。
“是的。”里奇说完,对着天花板小声默念了些什么。
“那种小事,完全不足挂齿啦!”艾尔将握起的拳头在空气中划了一下。“那种事情,就连我都……就连我都……我……”
艾尔本想表达那种事情自己就算经历过也完全没有问题,怎料话还没说到一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飞快地滑落了下来。
“哦?”里奇扭过头看向艾尔。
艾尔赶忙在脸上抹了几下,并把头扭到了一旁。
“混蛋!你突然看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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