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合堂开张第一天就很忙碌，有病没病的都往里钻，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领些送的营养品回去，总之怎么都不亏。
沈郁说是要帮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帮的。
这间医馆的大夫是许恨心，实习大夫是萧仙儿，护士算是萧宁，她们三人已经把所有活分完了。
沈郁待在前厅里也没事做，许恨心也不要他待在这，怕来来往往的病人给他传染上，让他到后院去浇花。
医馆后面带一个院子，有几间厢房，庭院虽小但很方正。
许恨心叫上沈郁提前来布置过，从风波楼的医馆里移栽了几盆花过来，春天到了，很快就会满园芬芳。
装饰院子的时候像在装饰和沈郁的新房，脸上总是挂着笑，也总问沈郁这里该放什么，那里又该放什么，更勿论如何讲究风水。
“以后晚了来不及回去，我们就在这里住，你住这间，我住你旁边，仙儿住这，萧宁和她挤挤就行了，要么我和你住，别让萧宁挤，你觉得呢？”
沈郁听她口吻就知道她不正经，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几个住就行了，我睡前面好看门。”
许恨心不回话，眼神一直盯着他，盯到他心虚地干咳为止。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啊啊啊疼....呜....”
沈郁想起他们准备开张前的那个下午，提着水壶的手都后怕地发抖。
“以后也要帮姐姐浇花好吗？”
许恨心的坏笑和恶魔般的话语犹在耳边，沈郁看着眼前开得灿烂的一盆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得不说，许姐姐有时候真的很变态…
沈郁将怀里揣了一天的首饰盒拿出来，忐忑地想，希望等会儿送给她的时候，不会又被她趁机作乱。
二月的天黑得依然早，许恨心关了门就去厨房做饭。
沈郁回前厅里看了一眼，萧仙儿在柜台前记账，问了下萧宁，说她去整理药房了。
那就现在去厨房送吧，等到了晚上又难找机会。
沈郁自然地走了，萧仙儿抬起头瞄他一眼，眼波低沉。
哥哥你就再享受一会儿自由好了，工坊马上就要完工了，等把我们的新房布置好，就把你接过去住。
边想边用小手吧哒吧哒地打着算盘，嘴角溢出一丝期待的笑容。
沈郁重新回到院子里，去了开着门的厨房，进去后先把门关了，再绕到里面煮饭的地方。
不知道许恨心在煮什么，屋里像浴室一样飘着白雾，她听见脚步声，停下了切菜，回头看见沈郁走过来。
“沈郎，饿了吗？很快就好了。”
说完继续低头咚咚地动着菜刀。
沈郁看着她围着围裙，头发挽起来忙碌的模样，想到她在医馆忙了一天，一刻没有歇息又在这里煮饭，既觉得她辛苦，又有一种很平和的感觉。
“我给你买了一个东西。”
他来到许恨心身边，把狭长的首饰盒递过去。
许恨心放下刀，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惊喜的接过来打开。
沈郁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许恨心取出一根悬着红坠子的簪子，光线暗，淡红色看上去格外柔和。
“你给我买了个簪子…”许恨心开心之情溢于言表，看着沈郁紧张的脸问，“在哪里买的？”
“路边摊三文钱。”
许恨心听得心里乐开了花，知道他是胡说八道， 却佯装不高兴，捏着拳头作势要捶他一下，用鼻尖哼了一声。
“…你喜欢吗？”沈郁把手背到了身后，看她的表情应该是喜欢的吧。
“喜欢。”
许恨心说完低着头用指腹转了转簪子，很想现在就让他帮忙戴上，可又怕被萧仙儿看到找话说。
忽然一段沉默，沈郁不明白地等着，见她慢慢把簪子放回了盒里，接着转过来抱住了自己。
“谢谢沈郎送我礼物，我明天早上就戴。”
许恨心仰头望着他，沈郁也低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要亲一下吗？”许恨心偏偏要问一句。
“…随便啊。”
“你总是这么口是心非，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
说完便将唇瓣贴了上去，闭起了眼睛。
沈郁也回应她，两只手搂住她细窄的腰，胸口承受着她柔软的压力，唇舌缓慢地纠缠。
亲到沈郁都要喘不上气，许恨心才分开，脸颊绯红地轻笑：“沈郎比原来坚持的久了。”
沈郁还搂着她的腰，无语地说：“…你肺活量真大。”
许恨心笑着磨蹭他的胸口，不舍道：“出去等吧，我快点把饭做好。”
“嗯…”
他想留下来陪着她做饭，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太过分了。
从厨房出去时，身后重新响起了刀碰砧板的声音，沈郁回头看了一眼许恨心的背影，能想象到她的脸现在也还红着。
这就是过日子的感觉吧，他忽然觉得很踏实，嘴角淡淡地扬了起来。
……..
夜已经深了，京城的皇宫总是彻夜灯火通明，江暮瑾的寝宫尤其如此。
正坐在御案前看着史书，一名在殿外守候的公公哈着腰走了进来，在他面前低声说道：“皇上，从燕梁王府来的消息，燕梁王像是…快要不行了…”
江暮瑾翻页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道：“让人回话，就说朕已经准许他女儿回宫，人正在路上。”
公公道了声“是”便退下去传达。
江暮瑾皱了皱眉，继续翻书阅读，看着看着突然咳嗽了一声，接着连咳了好几声，让侍候的宫女慌张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要去叫御医吗？”
“不用…给朕倒杯温水就好。”
江暮瑾坚持看着书，正看到史上结党谋逆的外戚是什么下场，对比起来，真觉得父皇和自己都太过仁慈了。
这晚之后过了快十天，从红山出发的马车直接赶到了京西的燕梁王府。
梁洛雪下了马车，举目望去，满脸茫然。
黄昏时空气开始变冷，京城的气温比红山更低，赶路的人都很疲惫，听云听雨下来后就头晕眼花，冷得发抖。
梁洛雪着急走向才从另一个马车上下来的刘公公，问道：“这里就是我父亲的王府吗？我可不可以直接进去找人？”
刘公公也知道她着急，边走边说：“奴才这就去为公主说明情况。”
梁洛雪跟着他进了府门，听云听雨连忙追了上去。
王府十分宽阔，但景物却都没有怎么打理，沿路过来也看不到几个人影，府门外还守了好几个和虎贲卫一样打扮的人。
梁洛雪感觉王府的气氛不同一般，只是现在没心情问这些，只想赶快见到她从未谋面过的父亲。
出来接的是照顾燕梁王的太医，看到梁洛雪后，松了口气似地说：“公主终于来了，王爷等了你好久了。”
梁洛雪怔了怔，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面就是王爷的寝殿。”
听到太医这样说，梁洛雪的脚步像是要加快，又像是不敢再往前走。
父亲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了吗？
她不禁如此怀疑，心跳加快地跟到了门口。
殿门推开，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梁洛雪喘着气，眼神不知该往何处看。
“王爷，公主回来了。”
那太医似乎很高兴，他已经照顾了燕梁王多年，单论感情也已经很深厚，若是王爷能因此好转一些，他自然也会感到欣慰。
太医正要叫梁洛雪进屋来看她父亲，一回头，却见梁洛雪的眼睛定定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在内室的门口，一个身形挺拔，面容苍白的男人扶着门走了出来，他仍是一头黑发，束着银冠，久病令他的面颊瘦削了许多，却依然可以看出原来的英俊和威严。
梁赫英努力在众人面前恢复一些精气神，看到梁洛雪时，眼睛里却泛起了光，虚弱而温柔地叫她：“雪儿，你回来了。”
只是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梁洛雪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就是她的父亲，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小时候想象过无数种和父母相逢的画面，虽然她认定他们早就不在世上了，但此时此刻，除了无声的落泪，她的脑子已然完全空白。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他们父女单独相处。
太医没有告诉梁洛雪，就在几天前，他的父亲险些就要撒手人寰，但现在他居然能和梁洛雪坐下来聊天。
走远了的太医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是王爷最后的时间了。
大殿里，梁洛雪和梁赫英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软塌上，京城薄云下的夕阳投射在他们的脸上，把泪光照出暖黄色。
梁洛雪没有问他，为什么把自己交给了师父，也没有问他，这几年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能感觉到，父亲可能随时就要离去了，她希望最初也是最后的一点相处的时间里，留下的是开心和温馨的回忆。
梁赫英一直叫她雪儿，让她帮忙把自己床头的一副画取来，告诉她，画里的女子是她的母亲。
他摸着那画，和她讲，她哪里像她母亲，哪里长得像他，还问她，你的脾气怎么样，任不任性。
梁洛雪努力压下哽咽的口吻，撒谎道：“我脾气很好的。”
梁赫英淡淡一笑，说：“那你就像我，你母亲的脾气就很不好，很任性，我和她十岁就认识，我让了她十多年。”
他说到这里，对着画里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
梁洛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忍住不要哭，睁着眼睛一直看她的父亲。
她怕自己看不够，看一会儿又去看画里的母亲，母亲长得真漂亮，真人肯定比画还要漂亮得多。
梁赫英把画交给她，又问她：“你有意中人了吗？”
梁洛雪不再撒谎，点了点头。
“我真想见见他，想告诉他以后要好好照顾你，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他看着梁洛雪，红着眼眶道歉：“是父亲对不起你。”
梁洛雪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摇头，“我不怪你…我过得挺好的，你…你要好起来，以后都要补给我。”
梁赫英看着她哭得心碎的模样，只觉得剜心的难受。
“好，我会好起来，都补给雪儿。”
梁洛雪听到了承诺，很想笑一笑，想和他约定好。
但夕阳最后还是落山了，她看着桌上越来越细的光，一点点消失不见。
看着父亲枕在靠背上，累得想睡觉，说梦话似的叮嘱她：“雪儿，要多穿点衣服，好好照顾自己，你太瘦了，记得多吃点饭。”
说完便沉沉地睡去了，再也没有起来。
梁洛雪在一旁呆坐了很久，咬着唇颤抖着哭不出声，巨大的打击已经让她几近麻木，心弦全都崩断了。
她想起来的时候，才死死攥住父亲的手，闷声痛哭。
“爹….呜….爹啊….”
那只无力的手似是听见了般的动了动手指，然后终于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软了下去。
不久之后，殿门打开了，太医和刘公公，还有一些别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梁洛雪埋在父亲的肩头，喉咙的血都哭了出来，她在这里哭得太久了，最后只能被强行分开。
她被听云听雨扶着，耳边全是带着哭腔的“公主要保重身体”。
雾眼朦朦地看着父亲被一堆人围住，然后自己被送到了旁边的房间，她的灵魂仿佛全都被抽干了，只是睁着眼睛，呆坐着。
什么都想不了，什么也不愿意想，人空了，傻了，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可能已经是半夜，好像来了更多的人，外面都是脚步声。
直到那句“皇上驾到”的尖锐嗓音出现，她待着的房间门才又被敲了敲。
“昱雪公主，圣上来了，您出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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